2019年夏天,我这个临济宗居士在净土祖庭东林寺进行人生首次闭关,日诵“阿弥陀佛”佛号十万声。禅宗居士甚至僧人在净土祖庭闭关,我肯定不是第一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人。因为禅、净虽各开宗立派,但自唐始,禅僧普遍已将习禅与念佛紧密结合为“禅净双修”。
这次闭关,让我有一个很深的疑问——“阿弥陀佛”的“阿”字,正确读音到底是[ē]还是[ā]?在此之前,我一直是读[ē]。但一进净土祖庭,见到人人都是念[ā]弥陀佛。早晚课,殿中僧人居士百人齐声念佛,也是[ā]弥陀佛。是我错了吗?这个是极其重要的大事,关系到我的修行和闭关是否得法。为此专门请教了祖庭中居士和僧人,得到的答复是:之前读[ē]是错了,就是读[ā]。
我不甘心。《佛说阿弥陀经》,402年鸠摩罗什就译出了,是净土宗一部非常重要的经典。虽然650年玄奘重译了该经,并另名《称赞净土佛摄受经》,但现在广为流传的仍旧是鸠摩罗什译本。难道这一千六百多年无数高僧大德都读错了?闭关后就想考证这个字到底读什么,一直机缘不到。
前天开始读郑僧一《观音——半个亚洲的信仰》,“家家阿弥陀、户户观世音”,到底“阿弥陀佛”这个“阿”字要怎么读?在禅宗和净土宗里,这个字是否有不同的读法?这次要弄个明白——
龙树菩萨(公元前后)在《十住毗婆娑论》中首倡佛法修行有难行、易行二道——在此土长久勤行精进而获不退转地,为难行道;而同在此土称念东方善德等十方十佛及阿弥陀佛、世自在王等诸佛名号者,能疾得不退,为易行道。
从师承法脉上说,庐山慧远(334—416)和竺道生(?—434)一继道安,一承罗什;但从佛教中国化的视野看,他们一重践行,一悟圆义,代表了中国佛教的两大主流,分别开出了净、禅二宗。
昙鸾(476—542)对难行、易行二道极感兴趣,他在《无量寿经优婆提舍愿生偈》中开宗明义即立难行、易行二道为主题,但他的易行道却迥然不同于龙树所说。昙鸾认为:第一,唯有往生(对立于此土的)净土方为易行道。第二,唯有专念弥陀一佛,方能疾得不退。这两点正是净土宗之所以吸引人的原因所在,也是历代净土宗大德所讨论和宣传的最重要焦点。就此而言,昙鸾于净土宗有开宗之功。
隋大业年间,研究空理,尤精涅槃的道绰(562—645)归心净土。史传掐数珠念佛,创自道绰。道绰对净土之影响,随《安乐集》而流传千年。
达摩传慧可,以《楞伽经》印心。而道信(580—651)既是“依《楞伽经》诸佛心第一”,又要“依《文殊说般若经》一行三昧”。《文殊说般若经》共有三译,道信所用的,是梁曼陀罗仙(503—?)所译,全名为《文殊师利所说摩诃般若波罗蜜经》(二卷)。该经一言点穿“一行三昧”的实质,即在于“诸佛法身与众生身等”(语出《大乘起信论》:“依是三昧故,则知法界一相,谓一切诸佛法身与众生等,平等无二,即名一行三昧。”)——法界无差别。这与《楞伽经》视如来藏为“一切众生身中本来具足的自性清净心”之主题心心相印。
要协调群体成圣与个体开悟的矛盾,唯一的道路就是佛教生活化——走进中国人的生活之中。道信援引《般若》,引进了般若法门信念:在一切不可得寂灭(空)中,直觉到不可思议的真性;由性空而移入真常妙有,理解般若即为空的妙有,这样就真正做到了圣凡平等、妄真归一。缘此法门,道信禅法开通了把人生与成佛联系起来的大门,从教理上直接开通了高深的佛法生活化的道路。成佛即在获得人生之真谛,这恰是中国化佛法的风格。
即使禅、净二宗在开宗立派的历史潮流中分道扬镳,但中国净土宗的实际开创者昙鸾,与禅宗的实际开创者道信,前后相续,同奉大乘般若学,一倡念佛三昧,一倡一行三昧,同源异流,形神相契。另外在世俗中,禅宗因与中国士大夫文化投缘,在雅文化层次上得以独占佛教这一席位,净土宗却发挥自宗优势,在俗文化层次上,成了佛教的一大代表。
719年,慈愍慧日(680—748)从西域归返长安,提出禅教一致、禅净合行、戒净双修。其《净土慈悲集》开创了禅净合一的念佛修行。
从净土宗把经论所说观想念佛变成口称念佛,再进一步创出临终念佛后,净土宗对广大老百姓的吸引已无人能敌。因为照此法门,哪怕酒沽狗屠,毕生无缘于佛道,只要临终悔过,一声佛号即能往生西方。
而对禅宗来说,净土宗那可行可证简洁统一的佛号——“南无阿弥陀佛”,正好填补了禅宗的空缺,成为禅宗那无可言传、无法印证之悟境的最佳载体。
因此,在净土三祖法照(747—821)(按《乐邦文类》所立净土六祖说)制订五会念佛之仪规前,禅宗五祖弘忍(602—675)所传东山门下,已几乎全体念佛。但与法照只由缓至急、从低到高的程序相反,东山门下宣什宗、净众宗所取为由有声至无声。
所以在唐代,除了“血缘关系”所造就的禅净二宗的感应道交之外,内外相凑,因缘交会,禅净合一终水到渠成。
至宋初,永明延寿认为念佛不仅不碍修行,而且还有助于禅定。他把禅净双修列为最高的修行层次。受延寿影响,宋明时代的禅僧纷纷仿效,贯彻推广禅净合一。其集大成者,当数晚明的云栖袾宏。
近现代佛教,则进一步沿着“禅净合一”的道路展开,禅僧普遍将习禅与念佛紧密结合。由此可见,并不存在一部经典在禅、净两宗有二解。那这个至关重要的佛号,到底怎么读?
原载香港佛教青年协会出版《雷音》杂志第134期,《台州佛教》2009第3期(总190期、双月刊)转载,P.13《应该把”阿弥陀佛”的读音纠正过来》一文载:“自古以来,我们汉人所居住的地方,凡称念“阿弥陀佛”的名号 ,都是读“阿(音[ē])弥陀佛”,在佛经里凡是遇到“阿”字也读成“[ē]”的音……华严字母四十二字陀罗尼也是以“[ē]”字音开始的。俗话说“家家阿([ē])弥陀,户户观世音”,可谓老幼皆知,都如是念。但到了八十年代初期,净空老法师在香港讲经时,给大众传达了这样一个信息:“有人在梵文经典中发现‘阿([ē])弥陀佛’的梵文是Amitab,所以要念‘阿(音啊)弥陀佛’才对,而且A字发音是元音,是楷口音,气流顺畅……等等。”当时的通愿老法师、黄念祖老居士也这样宣传,因此,在众位大德的大力推动下,形成了把‘阿([ē])弥陀佛’改念成‘阿(啊音[ā])弥陀佛’的概念。几年以后,念佛机也跟上了新形式的发展。到目前为止除一些老法师和一般家居老人没改变,台湾广钦老和尚的道场承天寺也没改,一般都改念‘阿(啊)弥陀佛’了,就连佛经中遇到“阿”字都统统读为“啊”子音了。”
以会性法师(1928—2010)《佛说阿弥陀经讲录》的历史观点看,“翻遍辞典字典,如中文大辞典、辞海、中华乃至康熙字典,“阿”本音皆[ē]非[ā]。本经译于一千六百年前,五胡十六国至东晋姚秦时的长安,当时北方“阿”字,尚未出现[ā]音,鸠摩罗什法师在北方翻译,读[ē]才对。”
2017年11月巴蜀书社注音版鸠摩罗什译本中,“阿弥陀佛”的“阿”字音为[ē]。由此可以确定,“阿弥陀佛”的“阿”字应读为[ē]。
【参考书目】
1995年莆田广化寺版繁体竖排鸠摩罗什译《阿弥陀佛经》折页版
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2年1月1版1印顾伟康《禅净合一溯源》
巴蜀书社2017年11月注音版鸠摩罗什译《阿弥陀佛经》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10月繁体竖排版民国丁福保《阿弥陀佛笺注》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1月版印光法师鉴定本《阿弥陀佛经白话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