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豚出版社“海豚书馆”系列,收了好几年终于得了七十六本。站在书架前看着张开两臂还要长出来的一排书,感慨有书可读,实在是幸事。人情世事是离得越远越好。
编号003的董桥《墨影呈祥》,淘了几年,不是溢价太高就是下手晚了,总是错过。五天前终于碰到,管不了书脊破损,原价也赶紧入手。昨天收到这第七十七本,今天读完。好文章,好雅致。这种气韵学是学不来的,得浸润,得经手、过眼,得把玩,经历得多也看得多的岁月的温润。这就是命。举几个例子:
“梁启超的字我少年时代在林揖舜先生书案上见过一通信札,青绿八行笺钤上一枚朱红私章,墨色焕发,行书粗细有致,漂亮得不得了。”我小时候哪里能见到这样的东西?花花绿绿的纸张倒也见过,不过不是零钞就是粮票。
“我供奉的两幅观音一署溥儒一署心畲。”这不是显摆,就是我有某某云云,在平常里见过、用着,就聊聊。话也不多,心平气和。
“杨老板是个讲究礼数的老派人,结识他几十年从来如此,总是整整齐齐做人做事,温温文文待人待物,遇上大是大非的关键时刻脊梁骨比谁都挺得直。”老派的分寸,现在人都不讲了,只讲立场,不讲是非。
“杨老板说他去年收了一个紫砂臂搁,上头刻了李易安那阕‘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非常精致,像是郑孝胥旧藏:‘破旧的锦盒上签条是他写的,焕发极了,苏州老家晚辈替我猎回来的!’”这就是家风、家传了。老一辈是怎样的,不用说,年轻人会看。
“从小读周作人,读俞平伯,读五四新文化运动中两位长衫人物的袖里清芬,尽管都吹过欧风,淋过美雨,无恙的依旧是那一盏苦茶,那一株古槐,朱丝栏间浮动的墨影永远是三昧书屋和春在堂的疏影。说颓废,那是最后一代文化贵族的颓废;说闲散,那倒不是秦淮梦醒灯火阑珊的梦醒,是钟鼎胸襟供养温山软水的脱俗。”年少时哪里周作人、俞平伯可读?除了不忍卒读的厕所读物,能有一本《水浒传》读就欢喜得不得了,结果找到的还是一本残书,此外就只有鲁迅那几篇杀伐盛气,读了平添一些没来由的仇恨,用了好多年才慢慢化解。现在书架上倒也是有几十本周作人和俞平伯,只是错过了读书的年龄,只能拿来消遣,得不到多少滋养了。
期待有一天,能像董桥这样,就着几面墙的书,看书、种花、写字、写信,消磨丰裕而淡雅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