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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记】学不足以遂志的王安石

昨天下午在红砖房学堂,女儿画画我读书,李洁非《古史六案》没读完,《王安石变法》一案,分析比较考据多,信息量大,结论有新知——

通过设条例司,神宗赋予王安石以财利制度更创权。后者手操这台他专用的国家机器,开始变法。变法中陆续颁布的影响最广、与所有民众关系均甚直接者有八,短短数年,变故踵续,波及千家万户,反对四起,抗议不断。新法缘何差评如此、孤立无助?右正言李常传达了普遍心声:“今条例司于浮费无所节损。日造罔民之法”,“剥民以无度”。以“理财”为目标的王安石变法,不从汰除弊政入手,却着眼于百姓腰包,这些变法条款一设计出来人们就发现是在赤裸裸地夺民之食、与民争利、增加民负,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搞钱”。变法严重斫伤民生,这是它遭抵制的真正原因,而非当今论者所谓进步与守旧之争

世上之事不论以何种美名出现,但凡唯我是从就必入斜途,其所施行亦必祸事。王安石摒弃协商、群言堂,渴慕“能令政必行”的商鞅式独断,将异见人士打成“奸党”,以将反对者清除干净视为成败关键,这才是变法者真正可悲的一面。

神宗“自视眇躬”,王安石则向以当世伟人自居,故神宗以魏征、诸葛亮比王安石视为褒奖,而在王安石看来,自己起码堪比孟子。所以,比为韩愈也好,比作魏征、诸葛亮也罢,与其说令他引荣称信,不如像是遭到了贬低。王安石论事,素喜居高临下,发踔远之言。人目为不切实际,他却以为高屋建瓴。志大才疏、视己过高,以为博古通今足以经世济国,然实践证明他的很多做法有违常理,以至缺乏常识。连想护着他的乡党陆九渊都叹息:“惜哉,公之学不足以遂斯志,而卒以负斯志。”虽婉转其辞,意思实即志大才疏四字。比志大才疏更要不得的是食古不化、本本主义、盲目复古,变法方案措施基本抄袭秦火之后汉代伪书中的关于周代的记载,非但无关创新,实则多为复古。质言之,王安石变法与王莽改制大致是同样路数。

变法中,王安石还公然将国家制度与个人权威相绑缚,逼迫天下士人学子研修,运用某一个人的思想学说。此做法在古代绝无仅有。《宋史列传第八十六·王安石传》:“安石训释《诗》、《书》、《周礼》,既成,颁之学官,天下号曰“新义”。晚居金陵,又作《字说》……一时学者,无敢不传习,主司纯用以取士,士莫得自名一说,先儒传注,一切废不用。”学官即官学,指国家设立和管理的教育机构及学校。“颁之学官”即将王安石个人著作公布和规定为国家法定教材,“主司纯用以取士”,是规定国家考试惟以王氏之说为题和标准答案。这一切是有科举以来破天荒之事。借改变教育和人才选拔制度达成思想一元化这一点,为秦、明统治者不及

探变法导入歧途之由,回避不开王安石的个性缺陷。然而言其个性缺陷,并非为造就其品质丑陋。个性缺陷严重,不等于品质低劣,这应当分清。名儒刘安世曾对门生言:“金陵亦非常人,其操行与老先生略同。”金陵即王安石,老先生则为司马光,刘安世昔从学司马温公,故如此称。司马光与王安石在政治上尖锐对立,但自始至终未诟病后者品质。作为司马光的弟子,刘安世评王安石操行与其师“略同”,足见对其操行的佩服。似此高风亮节者而能害世的现象,李卓吾认为:“但知小人之能误国,不知君子之能误国。小人误国犹可解救,若君子误国,则未之何矣”,因为“彼盖自以为君子而本心无愧也。故其胆益壮而志益决,孰能止之?”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谌旭彬《秦制两千年:封建帝王的权力规则》和张向荣《祥瑞:王莽和他的时代》,两本在书架上在向我遥遥招手。

【读书记1304】谷川道雄《隋唐世界帝国的形成》

本周的每天下午一点至五点,花卷都在中天花园御翠岭B18栋一楼的红砖房学堂画画。她画画时我就在另一间教室里看书。

今天下午翻完“汗青堂”丛书之一种,日本京都学派的第三代学者谷川道雄的《隋唐世界帝国的形成》,九州出版社2020年11月1版,2022年6月3印,11.2万字。总阅读量第1304本

中国历史在创造秦汉帝国这一最初的高峰后达到了极限,继而发生方向上的转变,其在第二阶段的发展方向上达到的顶点就是隋唐帝国。生成第二方向的重要契机,就是中国周边民族的勃兴,即第一阶段国家的形成。

7 世纪前期,正当日本大步迈向统一国家之际,中国大陆处于隋唐王朝的时代。无论圣德太子的施政,还是大化改新,都试图通过引进隋唐的文化和制度,从而实现日本的国家统一。这一时期中日两个世界的关系极为密切,甚至更确切地说,如果没有中国文明,也就不会有日本统一国家的形成。因此,谈及日本古代国家的形成时,隋唐文化对日本的影响是无论如何不可回避的话题。不仅如此,在民族国家黎明期受到的强烈影响,对塑造今后的日本社会也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由此中国第二阶段统一国家的建立与周边世界第一阶段统一国家的形成,就这样被时代的线索紧密联系在了一起,这是当时历史的两个侧面。

初唐文化的一大特色就是站在中国重新统一的时间点上,对魏晋南北朝进行回顾,将各种文化加以综合和概括。不过,唐代对南北朝文化进行综合,这不一定是要否定后者,而是一种延伸。

作为一本写给一般读者的通俗小书,这本书的视角虽然集中于政治史,但并非单纯讨论王朝的更替,而是试图将历史的走向作为从皇帝、官僚、贵族、军团到胡汉下层民众乃至外部东亚世界这个群体的复合结果。

出于对三国的偏爱,关于东汉外戚、宦官和士大夫的政治角色分析,印象深刻,摘录整合以存:

先帝的皇后拥立幼年皇子继位,自己则作为皇太后监护皇帝,这是一个固定的模式。但是,对于皇帝这一公权力而言,幼帝与母后的血亲关系不过是私人关系而已。因此,不得已将政治的实权委托给外戚,这其实是国家权力私权化的第一步。因此,帝国的建立和延续,就是从中央到地方政界到民众生存的乡里社会不断私权化的过程。外戚之所以能够掌握政权,是利用了辅佐幼帝的身份。但是拥立的皇帝一旦成年就要亲政,不愿被外戚摆布,就想要除去外戚势力,而外戚是不会乖乖束手的,于是皇帝最信任的人就只剩下在宫中照顾自己起居的宦官了。清流士大夫攻击宦官政治的首要依据在于,侍奉皇帝私生活的去势男子不应置喙天下的政治,皇帝本应在士大夫的辅佐下亲政。士大夫相信自己才是真正应当肩负国家政治的人物。他们之所以执着于此,是因为这保证了他们通向官场的道路。如此,他们维护名节的种种行为也就不那么纯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