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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寻迹

下午打球回来,在晚饭前看完欧阳建《古代小说版本简论》,晚上枕边书就换谭帆《古代小说评点简论》。还有前天翻完的苗壮《才子佳人小说简史》,这三本都是山西人民出版社2005年6月1版1印,前两者是“古代小说文献简论从书”之二种,后者是“古代小说分类简史从书”之一种,都是淘来的旧书。

山西人民出版社在2005年除了“古代小说文献简论从书”五种和“古代小说分类简史从书”六种,还出版了“古代小说断代简史从书”五种和“古代小说文化简论从书”七种,四套从书共二十三种。从已看完的《古代小说版本简论》和《才子佳人小说简史》这两本来看,四套从书都值得收齐来一本一本慢慢读。与卷帙浩迭的查阅资料和动辄几十上百万字的大部头相比,这样10万字以内的简史简论,更适合一般读者粗略了解这些又偏又冷的专门领域。又起心动念了。头上悬着“三尺剑”,如果这三月内食言买书,《郑珍全集》就抱不回来了。浮生如茶,破执如莲,戒急用忍,行稳致远,忍一手。再说这四套书虽说印量5000,但出版年头有点久了,至今已15年,最主要还是偏冷,连豆瓣上都只收录了三两种。要慢慢找慢慢遇,读书找书,要靠耐心,还要缘分。

缘分这种事,就像听说过几十年但从来没去读过的一本书,在短时间内因缘聚合不但读了还校注一番,又在好几处不断读到相关内容,让这本书再次得到丰富而渐渐立体起来,说的就是《孽海花》。
1月,把听说过差不多三十年但从来没想过要去读的《孽海花》校注了一遍。然后在2月偶遇冒鹤亭《孽海花闲话》,才发现这本小书可算作“《孽海花》阅读指南”,读《孽海花》要配上《孽海花闲话》一起,就好比吃凉拌折耳根必要糊辣椒面,才算登对,也才入味。今天,再在欧阳建《古代小说版本简论》遇到《孽海花》——《古代小说版本简论》在《古代小说的原本与补本》一章用七页篇幅追溯了《孽海花》的版本源流:

“《孽海花》的创作延续时间特别长,成书过程又特别复杂,也有一个原本与补本的问题。就《孽海花>的“起发”和“造意”而言,金松岑是第一位作者。始刊于《江苏》第八期的《孽海花》,作者署“麒麟”,这个本子是《孽海花》的原本。曾朴是《孽海花》的续成者。光绪乙巳(1905)《孽海花)小说林本题“爱自由者起发,东亚病夫编述”,这个本子是《孽海花》的补本。但曾朴在晚清时只写了二十五回,姑且称之为“前曾本”。直到1927年,曾朴对前二十五回作了修改,又续写了第二十六回至三十五回,这就是《孽海花》的“后曾本”。如果不弄清《孽海花》的复杂版本,就贸然对作者的政治观和世界观作出评价,是必定要出错的。

金松岑(1874—1947),江苏吴江人,1903 年参加爱国学社,成为“高谈革命”的活跃者。应留日学生所办刊物《江苏》之约,为与拒俄运动相配合,他创作了“政治小说”《孽海花》。按原先的计划,以曾任驻俄公使的洪文卿为主角,以赛金花为配角,集中反映有关“俄罗斯之外交”等一系列热点事件,包括“中俄交涉帕米尔界约事件,俄国虚无党事件,东三省事件,最近上海革命事件,东京义勇队事件,广西事件,日俄交涉事件”等,目的是鼓吹以激进的革命手段,推翻满族的统治,光复汉族。但金松岑在写好前六回,并公开发表前二回以后,感到“小说非己所喜”,经过协商,就把全部写作工作交给了曾朴。《孽海花》的前六回即为“金本”。金松岑笔下的《孽海花》,是倾向强烈的政治小说。如果据此推崇曾朴“超越了当时一切被目为第一流的作家”,“表示了种很强的革命倾向”(阿英《晚清小说史》),是不符合实际的。

金松岑写成的前六回书稿,于1904年交给曾朴以后,曾朴就“一面点窜涂改,一面进行不息,三个月功夫,一气呵成了二十回”。曾朴承认,在他的修改本中,还存在一半原稿的成分。《孽海花》的一、二回,因有《江苏》刊本在,“金本”的面貌十分清楚,但三回以后的旧稿已经不存,只能在曾朴的修改本中寻觅“金本”的成分了。

曾朴(1872—1935), 江苏常熟人。曾朴不像金松岑那样与现实的革命运动有密切的联系,更不具备金松岑那种狂飙式的革命激进精神。他倾向于脚踏实地地从事文学教育活动,以“养成多数完全人格的百姓”。加上他与京中诸名士多有交往,二十一岁捐内阁中书时,住在岳父汪柳门宅中,常出入洪钧家中,并初识赛金花于北京,所以,《孽海花》由金松岑那里转到曾朴手中,就立刻产生了一个质的变化,从一部“适应当时形势需要”,“揭露帝俄野心”的政治小说,变为“以赛金花为经,以清末三十年朝野轶事为纬”的历史小说了。

金松岑原来的叙事,以戊辰(1868)洪文卿中状元为开端,但书中所要包括的政治外交事件,时间拉得很长,而且除帕米尔界约事件以外,都与洪文卿毫无联系,很难组织成一部小说;而曾朴则根据自己丰富的生活积累,把以洪文卿为代表的一代名士作为小说的真正主角,写出由“旧学时代”、“甲午时代”、“政变时代”、“庚子时代”和“革新时代”等前后贯串的历史演进的大势,这是理解“曾本”《孽海花》的关键所在。

曾朴1927年后出版了《孽海花》三十回本和三十五回本。这种《孽海花》的“后曾本”,正是现在的通行本,许多研究《孽海花》的人所用的多是这个本子。后曾本《孽海花》的特点有三,一是删改,二是添加,三是续作。这三项工作虽然都是曾朴对自己作品的改动,但由于中国历史政治的重大变化,为“时代消磨了色彩的老文人”曾朴改动自己昔日的作品,也必定会产生质的变异,这是千万不可忽略的。

《孽海花》的精粹,是写于1907年以前的“前曾本”——小说林本,因为它不仅集中体现了作者当时所要传达的独特而鲜明的思想情感,而且也具备了相对独立的有机艺术结构,“今天我们要研究考察这部书在近代文学史中所发生的影响和作用,事实上不能不强调保持原来面目的小说林本,而不是后来流行的经过修改的真美善本”(魏绍昌《<孽海花>的两种版本》)。”

一本小说,究其源流、版本尚有如此学问在内,如果不能弄清楚,就会“不知要领,劳而无功”了(张之洞《书目答问》)。

段玉裁说:“不先正底本,则多诬古人;不断其立说之是非,则多误后人。”(《经韵楼集·与诸同志论校书难》)读书的第一件要事是讲求版本。上学期末做工作总结时,模板上有一个“新学期最想学习”的选项,我填的就是“版本学”。

版本学关注的是同一书不同本子的差异:从物质形式上考察其版式行款、字体刀法、墨色纸张、装帧形式、藏书印记等;从文字内容上考察其雕版源流、传抄经过、是否原本、是否真本、有无增删、有无评注等。二者相辅相成,都是为了鉴别版本的早晚、真伪和优劣。“得一书必推求本原”,考订版本源流,推究版本发生发展的过程,理顺各版本之间的关系,比较各版本的异同优劣,是版本学的重要任务。版本学,实在是一个太枯燥、太有趣又太挑战的事,就是做书的侦探——循着一点蛛丝马迹慢慢重现和重现一本书跨越百年甚至千年,从无到有,从出生到消亡的书生——书的一生,从而使读书及学术研究建立在可靠的版本基础之上。

最近半年,作读书笔记时,都会将读过的书的出版社和版印时间一并列出。但这个与我想学的版本学基本上没有什么关系。现代印刷出版,不会标注版本源流,版权页上所谓的1版2版也通常并非该本图书的初版、再版,只是某出版社自己的1版2版,所以记录这个版印并没有什么太大意义。我前段时间说过,我启蒙得晚,开始读点书也就是最近十几年的事,所以没底子没学问,也没有机会接触到宋版殿版古籍,关于版本一说,是无见闻也无见识。这个记录,只是作一个时间标记和训练自己多关注版本而已。

看完欧阳建《古代小说版本简论》,我版本学的学习之路,也误打误撞就这么开启了。

入味

昨晚枕边书,看完冒鹤亭的《孽海花闲话》,海豚出版社“海豚书馆”从书之一,2010年11月1版1印,5万字。这本小书可算作“《孽海花》阅读指南”。

冒鹤亭是清末民初文人,《孽海花》小说中所写的人物和故事,都是他亲历和熟悉的,“间所未悉不过百分之一”。“岁暮余暇,乃借小说排日。徇小孙怀辛之请,为《孽海花闲话》,于书中人名考索,间附订误所闻,别为索隐表,详载个人籍贯科分职业。”这本闲话不但把小说里的人物一一考证出历史中的原型,还穿插了不少小说里没有写到的轶事,实在是了解晚清社会历史和士大夫生活不可多得的第一手史料。所以林琴南曾说:“《孽海花》非小说也,乃三十年之历史也。”

上个月读《孽海花》,手上的中华书局2013年版本印工较差,字间距小,行间距密,最要紧的是没有注释。虽不至于读不懂,但还是会碰到字词不知什么音什么意,不知所引什么典故,磕磕绊绊不顺畅,好比肠旺面少了葱花,于是就学前人来做校注。四天读校注完成,没有读出多少“叹观止”,前后不一和明显的错谬倒是校出几处,也长了几点趣知识。以后知道了,读曾朴的《孽海花》要配上冒鹤亭的《孽海花闲话》一起,就好比吃凉拌折耳根必要糊辣椒面,才算登对,也才入味。

校释《孽海花》三十五回终

林语堂在一九三二年创办《论语》半月刊时,列了十大戒条,其中一条是:“不主张公道,只谈老实的私见。”我所记录的,也就是自己这一点老实的私见,一个生活的出口。因是私见,所以有没有人看,怎样看,并不在意。即便是这样说,但好些“私见”也还是发不出来,或不敢发出来,既是老实的,又是私见,所以总会被视为“不老实”而被删,删多了,也就不发了。让人三缄其口,甚而道路以目,是三千年前中国半信史时代就一直在用的老旧套路,或许这就是“删帖”要达到的目的罢?!真是几千年来没有一点点长进,所以,人才会用“删帖”的方法去对付病毒,可病毒是不吃这一套的。

新型冠状病毒肺炎,两天确诊增长了3650余例,今天总人数达到了9737例(其中下午3点贵州省疫情防控工作会议通报确诊增至29例),平均1800例/天以上;疑似病例,两天又增加了5900余例,平均2950例/天以上,疑似病例总人数15238例。死亡人数也增加到213人。随着西藏确诊了1例,全国23个省、5个自治区、4个直辖市、2个特别行政区,全部“沦陷”。

北野武在2011年的东日本3·11地震后说:“灾难并不是死了两万人这样一件事,而是死了一个人这件事,发生了两万次。”全国各地政府都发布返岗时间推迟至2月9日,公交取消、航班取消、高速封路,枯坐家中,人人自危,惶惶难安,以及一个追问——资金和物资都捐出去了,医疗前线早已接近弹尽粮绝却迟迟没有物资抵达,物资去哪儿了?不仅如此,疫情已扩散到全球韩、美、法、德、日等18个国家。世界卫生组织昨晚宣布,这一疫情已经构成了“国际公共卫生紧急事件”,并给中国和世界带来了不可估量的政治、经济影响,和严重的后果。这一切的多米诺效应,就来自那一群愚蠢的官员,一个给这样的官员提供了成长温床和培养了众多“无智”国民的制度。

朋友圈里有藏传佛教徒发出金刚铠甲咒,说:“非典时期法王让每位参加法会者每人念此咒10万遍,结果一人都没有被传染,希望有信心的道友都念这个咒语,不仅能保护自己,也能保护家人及众生。”我认为信仰是一件私事,信什么不信什么,只和自己有关,这是一个人看世界的角度和方法,但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从这道门这扇窗看世界。每一事物必然保持它自己特有的性质和相状,有它一定规则,使人看到便可以了解是何物。凡保持各自的本质特性者,即为法。病毒要在人体并人间传播才能得活,人要隔离病毒才得活。世间事,世间法。我一面屏蔽了号召大家念咒抗病毒这人,一面自我隔离勤洗手整日单曲循环马常胜唱诵的《药师佛心咒》。想起小林一茶在一八四一年五十二岁新婚后的俳句:“一边打苍蝇/一边念/南无阿弥陀佛”。

午饭时,学堂中学部负责人刘志虎老师发来微信,让我把中文(地理、历史、语文)课的寒假作业再发给他一次,说有的同学忘了寒假作业是什么,有几位家长也在问。我回复说:“他们忘了就忘了吧,时局如此,我就推荐他们阅读吧。这几本书不太好读,能读懂多少就多少,算是埋颗种子。”我推荐了加缪《鼠疫》、米尔顿·迈耶《他们以为他们是自由的:1933—1945年间的德国人》、托尼·朱特《沉疴遍地》和哈耶克《通往奴役之路》四本,要求学生阅读并写读后感。

昨晚睡前,看完杨绛的《干校六记》,薄薄一本几十页三万三千字。从这轻描淡写或是“隐忍”如乡村暂住回忆的随笔六记,我觉得杨绛的文笔,一般,甚至有点太一般了,以至于一度怀疑是自己学养不够而无法欣赏。最后确认,就是一般嘛。或许是劫后余生,笔滞了,写出来的文字也枯了,没了灵动韵致。

《孽海花》三十五回,终于校释完成这部未写完的晚清小说巨擘。没有读出多少“叹观止”,前后不一和明显的错谬倒是校出几处,也长了几点趣知识,如“插架牙签”。一眼看到“厅内插架牙签”,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把牙签当做装饰,得要多大的牙签才能插架,这样的是牙签吗一连串问题。一查才讶然自己的无知和文人的迂酸——牙签不是现在饭后剔牙的牙签,是系在书卷上以便翻检的木或象牙制签牌;插架就指的是书了。如此就算是了一桩事。

校释《孽海花》十六回

新型冠状病毒肺炎,两天确诊竟然增长了3242例,今天总人数达到了6086例。传播、感染和确诊的人数,从每天个位数、两位数、三位数,一个月的时间已经突破四位数,达到平均1600例/天以上。疑似病例,两天也增加了3445例,疑似病例总人数9239例,明天就超过1万了。死亡人数也增加到132人。

今天的天气不错,有阳光。下午坐79路公交进城,去市中心的南国花锦购物中心专柜,把年前备的货取一些回来。79路发车频次从年前20分钟延长到1小时,全程上下不到10人。车上街上几乎人人都戴着口罩,不戴口罩的反而是十几岁的年青小孩子。受疫情影响,购物中心营业时间缩短为13:30—18:30,每个入口都有一位保安手持体温仪检测每位入场者额头体温。购物中心里几乎看不到顾客,“皂办处”专柜10天的业绩为零。

回到家,换鞋、换衣服、剪破口罩丢掉,洗手、洗脸,吃完饭后继续《孽海花》的校释。

《孽海花》校释到了十六回。有错误三五处,注释则几乎是页页有。校释过程,就是狠好的学习过程。我看书历来一目十行不求甚解,这次就是所谓的“精读”了。两天下来又延展出不少没用的知识,如:左铅右椠、俎豆折冲、竹素馨香;又如:貌比威、施,才同班、左,贤如鲍、孟,巧夺灵、芸。最为有趣的是“张黑女”一条。

“张黑女”音不是“黑hēi”“女nǚ”,是“黑hè(音鹤)”“女rǔ(音汝)”,既是人名,又是书法的一种碑体,这种字体首次出现在《张玄墓志铭》上。写个墓志都能开宗立派自成一体,这是得有多厉害。张玄,字黑女,《张玄墓志铭》全称《魏故南阳张玄墓志铭》,清代因避第三位皇帝清圣祖爱新觉罗·玄烨讳而改称《张黑女墓志》。碑刻于北魏普泰元年(531年)十月,正书,二十行,行二十字。原石久佚不存。清道光年间何绍基得剪裱旧拓孤本,号称“天下孤本”,拓本共十二页,每页四行,满行八字,现藏上海博物馆。何绍基认为此碑文字体:“化篆分入楷,遂尔无种不妙,无妙不臻,然遒厚精古,未有可比肩者”,其艺术水平之高,代表了北魏善墓志的最高成就。据说人民币上“中国人民银行”六个字就是“张黑女体”。

校注《孽海花》六回

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昨天全国确诊2018例(其中贵州确诊5例),疑似2684例,死亡56例;今天确诊2844例(其中贵州确诊7例),疑似5794例,死亡81例。一天之内确诊人数增加了826例,疑似新增3110例,用官方常用语来说可以是“井喷式”爆发。目前全国23个省、5个自治区、4个直辖市、2个特别行政区,西藏依旧还没有“沦陷”。贵阳市教育局已通知延迟开学。现在自我隔离在家,更是有大把时间来读书了。

“印得纸墨分明,文章就分外觉得好看。所以书本总要讲究版本。印工好,纸张好,款式好,便是书里面差一点,看着总觉豁目爽心。”这是曾朴《孽海花》第二回中,唐卿说的上海印书见闻。

手上这本《孽海花》,中华书局2013年11月1版,2019年12月6印,定价18元。这个版本印工要差点,字间距小,行间距密;没有注释,虽不至于读不懂,但还是会碰到字词不知什么音什么意,不知所引什么典故,磕磕绊绊阅读不顺畅,于是就学前人来做校注。这么做原本实属多余。崇文书局注释版也就24元,上海古籍出版社点校本也才12元。但自己校注过,收获自会大不同。

一天下来,全书三十五回只看到第六回,这不过是平日一个小时的进度。中华书局这个版本纸张也差些,在这页钢笔做了校注,背页就沁得影影绰绰。看过的页面花里花塌,页眉页脚连校带注密密麻麻,还校出三五处谬误,好不舒畅。今天周一,到周日就可以完成全部校注并再顺读一遍,很久没有这么仔细的读一本书,虽然很快会忘掉大半,就算不忘掉,学到的这些也没什么用处。人到中年,不论学习能力还是记忆力都大大减退,一个不常用的词,如氍毹、肸蚃、麈论,读写十遍,第二天再见还是形同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