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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宅讲谈】关于尺宅·关于未来

一整天在家,编成将为几个孩子开课“尺宅讲谈”用的试行语文教材《尺宅摭录》两卷。

我对这几年突然出现的“大语文”概念并不赞同。因为学问有高低,“语文”无大小,并且我一直坚信,作为母语的语文,是所有学科和作为一个人的生活和思想的基础,是第二、第三语言的天花板。如果现在是“大语文”时代,是“得语文者得天下”的时代,那等于承认之前学校教授的语文是“小语文”,是狭隘的“语文”,是功利的“语文”。

我“尺宅讲谈”自编的《尺宅摭录》语文教材,明确不以提高任何考试分数为目的,但对薄薄的语文教材,也应有包含但不限于之意。因为,一是撇开刻意教化部分,经典的存在是中性的,以“人”为核心的,不同的读法只是各有各解读而已;二是如果不做过度解读、重复训练和过度精细化纠错,教材区区内容对整个中小学九年来说,阅读量几乎可忽略不计。

虽不以提高任何考试分数为目的,但应试(应对考试)也是其中之意,不必对其妖魔化。任何国家,任何行业,任何学业都有考试。检验一个人会不会游泳最好的方式,就是把他扔进水里去扑腾。所以有问题的不是考试本身,而是唯考试论,是将一次考试成绩作为终身且唯一的评判标准,而不是去接受人的成长和变化的多元、多重评估制度和价值观。

基于以上,我在教材开篇有一段【关于尺宅·关于未来】的说明:

“尺宅”在《黄庭经·内景·脾部》指眉、眼、口、鼻所在处,即人之颜面;在苏轼《赠王仲素寺丞》诗中,指并不宽敞但怡然自得之居所——尺宅足自庇,寸田有余畦;在马一浮的《树影诗自序》里“尺宅即江湖”,也指人情世故。但这里,“尺宅”只是一所小小书房的斋号。我们在这个书房里要做的,就是阅读经典,找到“我的”书的书。

当代世界也许是平庸和愚蠢的,但它永远是一个脉络,我们必须置身其中才能够顾后或瞻前。而经典帮助我们理解我们是谁和所到达的位置。对于经典,出于职责和敬意的阅读是没有用的,我们只应仅仅因为喜爱而阅读。只有那些在学校教育之后或之外选择的东西才有价值,也才会碰到将成为“我的”书的书。*而这些书,也许就可能存在于“尺宅”这个小小书房中,其中有一部分是读过并对我们有所裨益的书,还有一部分是打算读并假设可能对我们有裨益的书。我们还把一部分时间让给意外之书和偶然发现之书。

每一本书,都凝聚了前人的记忆和智慧。

对于一个人、一个社会、一种文化来说,只有当记忆凝聚了过去的印痕和未来的期望,只有当记忆允许人们做事时不要忘记他们想做什么,允许人们成为他们想成为的而又不停止他们所是的,允许人们是他们所是的而又不停止成为他们想成为的,记忆才真正重要。正是我们过去的记忆使我们确信,未来是值得的。因此我相信幸福不是一个结果,也不是一种状态,而是一种能力。一种至少包含但不限于阅读、思考、反思、书写和表达的,“既往不恋,未来不迎,当下不杂”*活在当下的能力。因为“谁掌握了过去,谁就掌握了未来;谁掌握了现在,谁就掌握了过去。”*而活在当下即是认识到,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生活方式是完全正确的。我们要做的,就是接受自我,但不放弃理想和信仰,并热爱生活

*卡尔维诺《为什么读经典
*曾国藩语
*乔治·奥威尔《1984

多数人一生中唯一的机会

/前夜读完拉尔夫·泰勒的《课程与教学的基本原理》,总结下来,大致就是四句话:学校应该达到哪些教育目标;提供哪些教育经验才能够实现这些目标;怎样才能够有效组织这些教育经验;我们如何才能够确定并评估这些目标正在得到实现。

/昨夜枕边书,钟书河《念楼学短》(上下卷)读了上卷半本,几百篇文言文,分类、选文都相当精当,钟书河的解读,时代感浓烈,但跳过即可。强过很多现在市面上的所谓“大语文”读本太多。

/几年前,有次参加某公益组织的中学生读书活动,在黔南某县重点中学,大家轮流作阅读分享。轮到该组织一位多年的小学语文老师志愿者时,她躲开了,说自己已经好多年没读书了,不知道分享什么。我当时在心中吓掉了下巴——最可怕的事,是不读书的人在教书,不写作的人在教写作

/凌晨,雷电交加,风雨大作。女儿害怕,在床上捂着耳朵,闭着眼睛叫爸爸。我把床头的书搬到地上,腾出地方给女儿,她说爸爸你这间好吵,然后一觉到天亮。起床,数数地上的书,二十六本,又搬回床头。

/周五,小学部负责人问我下学期小学三至五年级文言文课的内容规划,我说文从从半文半白的民国老课本开始,诗从《诗经》的《关雎》和《桃夭》开始。周末这两天,捋了捋自己对小学文言文课的理解和每节课的内容设计。

开设文言文课以来,每节课都有练字、古诗词“飞花令”和文言文篇目的学习。在我看来,这是一门“考古”的课程。因为:

写字这种行为和记录、表达方式,将从日常生活中慢慢消失,最后将像绘画、音乐、书法一样成为一种艺术家的艺术行为,或像手工银饰制作、雕版印刷一样成为一种具有“非物质文化遗产”性质的手工技艺和一个小群体的兴趣爱好。

古诗词和文言文,在教材里从一年级到高三,必背古诗词近三百首,文言文约一百篇。我们大多数人在离开校园后,终其一生都不会再学习新的古诗词和文言文,并会忘掉百分之九十在学校已学过的内容。那学习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快递小哥比别人多会背一百首古诗词,也不能比别人每天多送一百个包裹,多赚一百块钱;老板也不会因为一位项目经理比其他经理多会背一部《论语》而给他增加一百万的年薪。而什么培养审美、什么熏陶这样得话更是苍白空洞毫无说服力。

有的学生或家长人认为学校里有些科目或有的篇目不值得教授。我的办法是,先提供学生所需,再由学生则选取他们所爱——例如本学期五年级的《论语》讲了一半,学生要求讲语文课本高二必读篇目《庄子》的《逍遥游》,于是课程内容就调整为了《逍遥游》。教育,很多时候在我看来和医学一样,是一种什么都不确定的科学和什么都有可能的艺术。同样的教材、同一所学校、同一批老师、同一个班级里,每个学生都不会成为同样的人。如果这不能发展成为兴趣爱好或研究方向,这将是多数人一生中唯一接触古诗词和文言文的机会,这是一种人文教育可能性的尝试。而最终留下多少碎片,是哪些碎片,人生,就是从这些碎片中开始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