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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牍】阅读就像呼吸:致王揪揪同学的一封信

王揪揪同学:

你推荐的美国作家哈珀·李的《杀死一只知更鸟》,我用了一个星期,终于看完了。

原本我看书的速度会更快,但这周的工作太多,有时我晚上11点从电脑里的各种表格、图片中抬起头来,觉得自己和你们一样——总有做不完的作业(工作)——希望我布置的作业不会让你们写到那么晚,否则,我会再多布置一些,这样你们就可以一直写到天亮,洗把脸就直接来上课(不要紧张,开个玩笑)。

当我昨天晚上在电脑前坐定,准备开始给你写这封——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读后感还是读书笔记或是信的东西时,我发现由于没有在阿蒂克斯说为什么不能杀死知更鸟那一页做标记,于是我失去了它。但我不甘心,因为我认为阿瑟·拉德利和汤姆·鲁滨逊就是两只“知更鸟”,而我也看完了这本书,怎么能不知道这么重要的信息?于是,我又再看了一遍,终于,今晚我找到了那段话:

“一天阿蒂克斯对杰姆说:‘你射多少蓝鸟都没问题,但是杀死一只知更鸟就是罪恶。’

那是我第一次听的阿蒂克斯用‘罪恶’这个词,我问莫迪小姐是怎么回事。

莫迪小姐说,知更鸟什么坏事都不做,只是衷心的唱歌给我们听,这就是为什么说杀死一只知更鸟就是罪恶。”

除此之外,还有了新收获,例如发现了之前被忽略的“女士们中午洗一次澡,下午三点睡完午觉再洗一次,等到夜幕降临时,她们个个汗湿甜腻,像撒了一层痱子粉当糖霜的软蛋糕”这么有趣又生活化的,精彩细致的描写。

感谢你推荐这本书给我。这是一本关于家庭教育、关于正义、良知和教育的好书,让我看待我的生活和工作都有了新角度。例如“你说得再正确,也改变不了这些人。除非他们自己想学,否则一点办法也没有”这句,就让我想到了学堂里,老师竭尽全力但仍旧无法唤起学生学习兴趣的场景,因为“人们通常看到的是他们想看的,听到的也是他们想听的”,“除非你从别人的观点考虑问题——在你钻进别人的身体里四处游荡之前,你决不会真正了解他”。所以,我们老师常常以为我们了解学生,理由是我们也是从这个年龄活过来,但我们却忘了,每个人所处的时代、家庭和环境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和解决问题的方法也会大相径庭。所以更多时候,对待学生,我们除了时刻准备着和等待着学生们真正做好学习的准备,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于是,每当这时,我就觉得“有那么一些人,他们太担心来世了,以至于都没学会怎样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这句话就说的是我。我其实大可不必如此着急,每个人都有自己成长的节奏,每朵花都会在该盛开的时候绽放,我只需要和你们一起,勇敢一点,再勇敢一点,因为有的时候,“勇敢是:当你还未开始就知道自己会输,可你依然要去做,而且无论如何都要把它坚持到底。你很少能赢,但有时也会。”这就像在我的职业规划中,从来没有“教师”这个选项,但现在我却是你的中文老师,我也是还没开始就输了,但我还是继续每周在勇敢的给你们上课。

除了继续勇敢的面对你们,这两天,我还在进行一项学生投诉的调查(你可能不知道,我除了是你们的游学老师、中文老师和你的主班老师,还是学堂里一个学生严重违规违纪调查组的组长。在我们进行调查时,为保证调查的独立性、中立性和公正性,在调查报告完成前,就连校长也要回避和配合调查并不得过问调查细节)。在这项独立调查中,有学生问他的行为是否已经违反校园某项严重规定时,我回答:“在调查中,我没有观点,也没有预设。我负责调查,以最大可能接近事实、还原事实和呈现事实,对事情的最后判断是由“法官”——校委会和《学生手册》中相关规定来判定的。”这立刻又让我想到《杀死一只知更鸟》中这一段让我印象深刻的话:“人并不像某些人强迫我们相信的那样生来平等——有些人比别人聪明,有些人生来就比别人占优势,有些男人比别的男人挣钱多,有些女士的蛋糕比别的女士做得好,有些人天生就比大多数人有才华。可是,有一种方式能够让人生来平等——有一种人类社会机构可以让乞丐平等于洛克菲勒,让蠢人平等于爱因斯坦,让无知的人平等于任何大学的校长。这种机构,就是法庭。在法庭中,一切人都是生来平等的。”

但同在这本书里,判定汤姆·鲁滨逊有罪的陪审团又用他们的行为颠覆了“法庭中,一切人都是生来平等”这段话。这就是法国人古斯塔夫·勒庞的《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这本书所写的——群体在智力上总是低于孤立的个人。群体没有理性可言,他们只受感性支配。

我希望学堂的每个中学生都应该至少读一遍古斯塔夫·勒庞的《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我希望你们都能成为知识的贵族,而不是群体之一员。因为创造和领导着文明的,历来就是少数知识贵族而不是群体。因为“阅读就像一个人的呼吸,即使不喜欢也不能不做。”

【尺牍】我们都是学者:给女儿语文老师的信

女儿花卷的二年级语文练习册上有一道连线题,题目要求“将搭配合适的词语连一连”。花卷按照自己的理解完成了。

练习册老师批改后发下来,连线题四组“错了”两组。错的两组是“美丽的日子”和“难忘的风景”。我没看出错在哪里,问花卷,她说:“老师说和课文不一样。正确的应该是‘美丽的风景’和‘难忘的日子’。”

“那你觉得你连的‘美丽的日子’和‘难忘的风景’有没有错呢?”我问。

“我觉得没有错。因为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种花、种菜,这样的日子很美丽啊!而且我们去过的福建海边、大理还有丽江的风景都很难忘。”

“嗯。爸爸觉得不论是‘美丽的风景’还是‘美丽的日子’,‘难忘的日子’还是‘难忘的风景’,都是对的。”

“为什么呢?对就是对,错的就是错的啊!老师都给了我两个红叉叉。”

“因为同一件事,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理解,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角度。而一件事、一道风景最终是不是‘美丽’和‘难忘’,那只是自己的事情。”

我觉得,我有必要给女儿的语文老师写封信。


老师你好!

我是花卷的爸爸。

这个周末,我通过花卷的语文作业,看到了老师在教学上的认真负责和对学生学业的关注,非常感谢你的辛勤付出。

关于花卷的语文学习,有几个想法想与你探讨,或许这也对你的教学会有所促进。

第一个是关于批改学生作业,是否一定要用红笔。

我认为,在中国的传统和文化中,红色代表郑重、权威和最终的判定。老师使用红色笔迹来批改学生作业是否合适,我觉得这仍有待商榷。生而知之者上,但在我这短短的人生中还没有见到,在史书里也没有读到过;“老师”这一职业身份,并不能赋予一个普通人拥有明辨是非无所不知的神一般的能力。所以,我们是否可以用一种更温和平等的颜色来批改作业?

第二个是批改作业是否一定要打勾勾叉叉。

我认为,知识来自于怀疑,而不是唯一。作业上勾勾叉叉的存在,是以课本作为唯一准绳。而我们知道,以课本的有限篇幅,远不能窥见任意学科之一斑。并且,课本上的是否一定正确,我们仍不免要发出这样的怀疑。因为课本也是“人”编写的,就必然存在局限性和不足,甚至是出于种种目的故意为之。同时,老师也有自身的局限性和不足,而非全能,这个时候,勾勾和叉叉并不能代表正确与错误,哪怕是“某种意义”上的,除了权威。但我认为,培养孩子的学习态度和学习能力,应该是以尊重知识,勇于质疑(或是探索),并不惧权威为目标的。

第三个是关于习题的对错问题。

我们都成长于应试教育,并都曾视考试和分数为检验学业的唯一准绳,但我们也知道,很多时候“真相”不止一个。在很多学科,达到目的的路径和方法通常也会有多种选择。尤其在语文这个学科,一个字有多种读音、用法和含义,而不同的人对语言文字的使用又有自己的风格和习惯,所以我认为除非是书写上的错误,否则并不存在以课本作为唯一法则的,在语文上的“对”或“错”的绝对性。如果这种“绝对性”存在,我们就无法欣赏例如阿巴斯“朝阳/破解了/一颗颗露珠的表面/就在升起的一刻”或如松尾芭蕉“小虫漂泊一叶舟/何时靠岸头”这课本以外的广阔而真实的世界了,因为这些更多的丰富内容不在课本里。

在职业属性外,师生的身份并不是恒定的,三人行,必有我师,“教”与“学”的过程并不只限于在学校内,而是贯穿我们人生始终。关于苏格拉底说自己“无知”那句话,我看到过好几个版本,如“除了我的无知之外,我其实一无所知”、“我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自己一无所知”或是“我比别人知道得更多的不过是我知道自己的无知”,但意思大抵一样。学而知之者,不论老师还是学生,我们都还在路上,所以,我认为,不论师生,不论年龄和职业,我们都是学者——“我知道我无知”的终身学习者

不当之处,敬请指出,我们可以继续商讨和表达各自对教育和学习的不同理解。

【尺牍】无知者的无畏:给颜群宇校长的信

颜老师好!

周四晚饭时分,在微信里给您说我或可“斗胆暂代高中中文课”,当时只想着其他老师课时都已满,甚至是超课时,而这一门课又很重要,不能就这么空着。现在回头看,我的这个“斗胆”实为无知者的无畏。

据我所知,这门课的第一任教师是李银河先生的弟子张辉博士,第二任教师是复旦硕士孙菱羲老师,第三任教师是港大硕士罗融老师;而我来自街头,并且由于相关证书在搬家中丢失,现在我能拿出的最高学历证书也只是一本20多年前的高中毕业证,这也难怪家长和学生们会疑虑重重。此刻,我相当钦佩您的勇气、胆识和对我的如此信任。万幸,这个学期高中余下的中文课时也不多了。

罗融老师离别匆匆,学识浅薄的我如果强行延续她给同学们上的希腊文学课程,无异于狗尾续貂。我想,喜悦、悲伤、痛苦和磨难,都是人生之味。来自街头的我,或许能和即将离开校园走入社会的同学们一起,看看不同的人生;同时每学期的诗会,将是一种很好的表达锻炼,所以我想将一节课这一炷香的时间分成四部分:

第一部分15分钟:延续罗融老师给同学们临帖;

第二部分5分钟:“为你读诗”,一期一首诗欣赏;

第三部分15分钟:名家名篇欣赏;

第四部分:10分钟:点评、交流。

以下周一(5月14日)为例:

“为你读诗”拟选汶川地震亲历者和重建者读诗李冼洲的《窗》;

“名家名篇欣赏”拟选赵立新读林觉民《与妻书》,更与同学们即将开始的福州游学相关联,因为林觉民故居就在福州三坊七巷。游学归来后的这个环节,拟选太平轮幸存者家书和司马迁《报任安书》。

这个课程的另一个小小跨学科产出,是从6月起,“熊猫FM”将新开《为你读诗》栏目,高中部同学们每周1至2人读一首诗推送,通过这样的方式了解学习这首诗的背景、作者,练习朗读,从而达成学习的过程;以及,期末或能开创一个学堂期末汇演固定节目——高中同学与教师的“幸福诗会”。

渺渺时空,茫茫人海,与君相遇,幸甚!幸甚!


今天是母亲节,关于母亲,关于苦难,想起20世纪美国杰出的纪实摄影家多罗西亚·兰格(Dorothea Lange,1895—1965)的这张代表作《漂泊母亲》。照片中的母亲名叫佛罗伦萨·汤普森。

兰格回忆起拍摄的经过时说:“我完全忘记如何向她解释我的来意,以及为何要拍摄她。我一共拍摄5幅照片,依同一方向愈拍愈近。我没有问她的名字和背景,但她告诉我她32岁。她告诉我以结冰蔬菜及孩子打死的雀鸟充饥;刚把她汽车的轮胎卖了以换取买食物的金钱;她似乎知道我的照片可以帮到她,因此她就让我拍摄,这是一种公平的交换。我没有再接触其他滞留在营地的农工。”当时这幅作品的确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感人的报道也促使政府救济。报道中提到有7个的小孩子(实际她当时有8个孩子);父亲是土生土长的加州人(男人并非孩子们的父亲);在豌豆采摘营地中潦倒生活(他们只是路过);报纸发表提到该营地有2500—3500名工人正饥寒交迫,美国政府几天内送了9000公斤食物到该营地,但《漂泊母亲》一家根本没有享受到任何救援,因为他们根本不住在那营地,救援来到前,她们已经离开。

【尺牍】给外甥的信:我们要接受怎样的教育

我唯一的外甥:

你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与我离开校园进入这个社会的时间一样长。所以,我们俩是同时在学习怎样度过自己的人生,并同时都在努力学习如何与这个世界好好相处——到现在我也没怎么学会。

人的一生,总会面临这样、那样的种种抉择,总会遇到很多事,哪怕是最细微的小事,往往也会影响一生的道路,它们环环相扣,但可能要到很久以后才会显现出必定的结果。

个人经验使得我们对于未来预期过于死板。我们通过自身的经验来产生世界观,并受限于自己的想象力,因为想象力是通过过去的经验来组成对未来的预测——但是我们知道的东西是不足以帮助我们预测未来的。于是当我们听到一个和经验相违背的对于未来的预测时,我们就会觉得这个预测偏了。如果我现在跟你说你可以活到100岁,180岁,你是不是觉得我在扯淡——“自古以来,所有人都是会死的。”是的,过去从来没有人永生过,但是飞机发明之前也没有人坐过飞机呀。

在我看来,当下为了一场场考试而拼命的应试教育,只是在用”会不会飞”这唯一的”标准”来粗暴衡量鹰、蝇、虎、象、熊、牛和鱼等各种各样不同的存在和价值。在这唯一的标准面前,除了鹰和蝇,其他物种终其一生都会觉得自己很蠢。然而,我们都知道这不是事实。

我认为真正意义上的教育,应是培养人的健全人格、“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陈寅恪)和扩展人的视野,而非相反。

世界因为有许许多多的不同才如此多元,世界也因为有了各种不同的观点并且这些观点都能得到包容和接纳才如此丰富多彩。

承认世界的多元并包容不必是郑重凛然的,它也可以很平凡。比如,看见一只甲虫在路中间,有人一脚就踩过去。有人抬脚跨过去。这也是包容,容得下一只甲虫走它的路。

关于你应该选择文科还是理科,相信我的妈妈和你的妈妈已经告诉了你应该怎样去选择的原因和理由——甚至她们心里已经帮你作了决定。但那又能怎样呢?最终的决定还是得你自己来作出,并对这个决定负责——未来的两年半,没有人能代替你去完成你必须完成的学业。所以,就像伍迪•艾伦所说,对于我们无法预测的未来,如果你的顾虑太多,就会变得优柔寡断,甚至呈现出一种病态,所以还是勇往直前的好。该来的还是会来,你无法预料的。

是否成为别人平庸记忆里那个金光闪闪的”蠢货”,这或者是极致的穷途末路,也或者是一个新世界的开端。

SO,不论你最后的选择是什么,“让我们面对现实,让我们忠于理想。”——切•格瓦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