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件好有趣的事。我记录不了自己怎么来的,但竟然可以记录自己是怎么没的。
天还没亮,女儿要我把佛珠留给她,“爸爸,我的千纸鹤陪你去住院,你把佛珠留下来陪我吧。”我把随身的凤眼佛珠放在她枕头边,抱了抱她就出门了。
到医院,交了三千块住院费,办好入院手续,在病房坐在床边等医生查房。
门边四十六床的大伯,输液吸氧昏睡中。他儿子样一四十上下男子一直坐在床头椅子上刷手机,听他和护士的对话应该是湖南人,毕竟湖南普通话还是比较有特色。
四十七床的大叔,这次住院又是喝酒引起的胃溃疡出血。夫妻俩头靠着头用手机看剧,从外放听出来还是抗日神剧,而且剧情狗血。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狗血剧还大有人看,是现实还不够狗血么?
右边靠窗的四十九床还空着,护理刚更换了床单,并问我要不要换,我说今晚可能不住在医院,她说什么时候晚上要住就再换,“你不在,别人在这床上也滚脏了。”
对面五十床空着。五十一床的胃溃疡大叔明天出院,正吊着医生说可吊可不吊的今天最后一瓶。他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年纪,衣服裤子鞋子和我一样不是黑色就是深灰,感觉很奇怪的邋里邋遢不干净,我在别人眼里,是不是也如此油腻污糟且猥琐了?
五十二床上躺着五十三床的女儿,也在看剧,还好外放不大声。五十三床的大爷,七八十岁,胃溃疡再次大出血的几率很大,住院观察中。他老得眼窝和两颊深陷,如果不是面色苍白神情萎顿,也算是五官轮廓分明,想来年轻时也是一枚帅气小哥哥。这个病房里,估计老帅哥爷爷是病情仅次于我的患者了。
听了两首泽野弘之,管床主任医生就带着一帮实习小鲜肉医生,蜂拥而来。了解了入院经过,她对身边围成一个半圆“奋笔疾书”的小鲜肉们说:“他这个主要排查是淋巴结核或者炎症还是癌细胞的转移,把相应的检查做了来看能不能找到原因。”于是就把抽血、心电图、全腹部CT加强、胃镜、肠镜、穿刺活检都给安排上了。“医生,我淋巴上这个也不小了,穿刺结果好不好都免不了一刀,找到原因要不就手起刀落,不穿刺折腾了?”我说。
“这个……你这个位置太深,不一定切得到哦。先排查下来我们再看吧。”
“好吧。”
一会儿,管床的医生小姐姐就拿了十几张单子来,记录了一些我的个人信息,问:“就你自己?”
我说:“就我自己。”
“那你自己把这些单子都签了吧。我今天第一天轮到这个科,有些不太熟悉,可能一会儿还要再找你补签点什么。”她说。我说:“好巧,我今天也是第一次住院到这个科。都是新人,请多多关照。”
管床小姐姐染了金色的头发,高高束起,声音好听,人漂亮。有一种漂亮,不是好看而已,而是口罩遮挡了大半脸,只能见眼睛,但你能感觉到有光。在病房里的黯哑痿顿菜色里,她简直就是一道彩虹。
先去做了心电图,然后在影像楼里,上上下下关门闭户,不知道在哪里做腹部CT,到一楼核磁共振窗口问,说现在假期,让三号再来,才想起今天是元旦假期,二〇二一年的第一天。
回去找到管床小姐姐,说如果今天如果没有检查要做了,我就先回家,明早医生查房前回来。
“原则上,我们是不允许住院病人离院的。”
“可是,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对吧?!你也什么都不知道。”
“嗯,我只知道你已经欠费四百多了。”
“好的!我这就去交费。新年快乐!”
回到病房,把女儿折给我的千纸鹤放在床头柜上,去补交了五千块住院费。入院第一天,花完一个月的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