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初中班本期最后一次讲谈。局座大人秋蚂蚱开头就抛出了一个我认为大而复杂的话题让大家讨论。当然,这次和以往任何一次讨论一样,我们和诸位学者的看法依旧各异。不同才是常态,同才是偶然的小概率事件,如果不同而强制要“同”,那就只能是“统”,统而为一,就没有了独立思考,就失去了活力。
期末考结束,大家都拿到了分数,我说了一点监考八、九年级四天下来的感受,再次强调AI时代靠押题和死记硬背是毫无意义的,不但提高不了分数,还会导致思维僵化失去活力。不管所谓的题型如何变化,历史其实是阅读理解和写作,语文更是。语文现代文写作60分,剩下的几乎全是阅读理解,现代文和文言文、古诗词,这些背诵更是毫无用处。全唐诗四万八千首,宋诗二十几万首,还不算宋词和元明清诗,几十上百万首诗词背多少首是个头?过去两千五百年的文章都是文言文,背多少篇才算是有把握?死记硬背不管多少都没把握,都不如AI打两个响指的时间里记得的多。怎么办?还是在阅读、理解和表达。
例如九年级期末考语文的文言文,选的是金·刘祁《游林虑西山记》一段。难不难?难。因为不论是这人还是这篇文章都算偏,在哪个年级都不涉及,并且在网上都搜索不到多少相关信息。容不容易?容易。因为宋元笔记明清小品,拿到一篇能读个七七八八都不是太难。
九年级期末考古诗词选的是宋·周紫芝《卜算子·席上送王彦猷》和宋·王之道《卜算子·和兴国守周少隐饯别万山堂》,这两首课本里没有,我想应该也没有哪个老师或补习班能押得到。绝大多数人连这两个人都没听说过。怎么备考?没法备考,还是靠涉猎的广泛和日常的积累。并且这个涉猎的范围不只是在中文领域,还是以九年级期末考为例,英文笔试中就有关于苏轼《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的内容。各科课本的内容极其有限,或者说只是引子,AI时代更加注重跨学科甚至是超学科的综合能力,这种能力从哪里来?从日常的阅读、讨论、独立思考和写作中来,刷题这种极致重复的行为不是学习,是伤害。我们讲谈的目的之一,就是激发和唤醒诸位学者的独立思考。这个才是好难。难在好多人都忘了怎么思考。遗忘的时间越长,找回的难度越大。
讲完这一篇文言文和两首词,接着学者们一人一句基本上一次过的讲完了自编教材《史记·殷本纪》选段,做到了拿到一段文言文能读明白个七七八八,我只是略作补充而已。“我们的主题五这就算是完成了。你们看,《史记》也不过如此嘛。”再次鸡一管。
讲完《殷本纪》选段,应上周一位学者的要求,从这一期开始“飞花令”,这将成为后续每次讲谈的固定环节。发起的学者定了“花”和颜色两个难度不大的令,诸位学者绞尽脑汁不过两轮共十余首而已。我们还没上学就在背诗了,为什么临到用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今天飞花令时学者语)?这不是学者们的问题,而是曾经诗词就是生活的一部分,而当下的生活中除了考试,已没有了诗词的位置,或者说生活缺乏了诗意,好可惜。在讲谈里“飞花令”,至少给古诗词在生活中重新找到一点点空间,不是人人都是诗人、都能成为诗人,但生活一定要有一点诗意来抵抗日复一日的乏味和疲惫,否则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今天的写作,准备的主题是“声音”。选了唐·韩愈《听颖师弹琴》和张爱玲《连环套》开篇一段,做古体诗与现代文在表达方式上的比较。“古体诗不就是古诗吗?”有学者说。“不,古体诗并不完全等于古诗。从形式上简单粗暴来看,古体诗的最大特点就是长短句。埋个种子,我们后续开始讲诗的时候会慢慢道来。”我说:“谁随便来一句古体诗吧。”
“君不见……”学者们面面相觑,反倒是局座大人脱口而出。“李白的诗是唐诗的代表,但不代表唐诗的文学成就,而是盛唐的气象,再埋个种子,我们讲唐诗时再讲。”学者们两分钟读完诗和文,我对诗略作讲解,局座问诸君有没有读过张爱玲的作品,由此引出其人和其作品的文学价值及诸家评价,有学者用手机还查到了胡兰成。在我们的讲谈,是电子产品自由的。末了,我们请诸学者在也闲书局里任选一本喜欢的书带走,在寒假读完并完成简报,下一季开始时来分享。
我从来不把在也闲书局的这个称作“课”原因即在于此,讲谈,以我和局座秋蚂蚱有准备的“讲”,慢慢引起诸君一起来“谈”;“谈”得多了,就自然人人皆可来“讲”,人人有话要“讲”了,讲谈讲谈,有讲有谈。各美其美,成人之美,美美与共,和而不同。
“我寒假要读的书挑好了,老爸去结账吧。”离开也闲时,今次一同参加讲谈的女儿对我说。看她选了杰里米·布莱克《大英帝国3000年》、戴罗勒《戴罗勒博物日记》、张光直编《中国文化中的饮食》、《李清照全集》、丹尼尔·查第奇《巴黎:一个伟大城市的故事》和卡罗琳·韦伯《罪与美:时尚女王与法国大革命》六本。《李清照全集》家里已有,所以带走五本。“你七年级,确定能看懂这些书?”在去地铁站的路上问挽着我的手的女儿。
“看不看得懂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说:“先试试去看,看不懂还可以给你看嘛。如果你不想看,我还可以送给同学。”她是懂如何拿捏老爸的,“看!我和你一起看!”
附:
听颖师弹琴
〔唐〕韩愈
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
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
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
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
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
嗟余有两耳,未省听丝篁。
自闻颖师弹,起坐在一旁。
推手遽止之,湿衣泪滂滂。
颖乎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
那一天,是傍晚的时候,我到戏院里买票去,下午的音乐会还没散场,里面金鼓齐鸣,冗长繁重的交响乐正到了最后的高潮,只听得风狂雨骤,一阵紧似一阵,天昏地暗压将下来。仿佛有百十辆火车,呜呜放着汽,开足了马力,齐齐向这边冲过来,车上满载摇旗呐喊的人,空中大放焰火,地上花炮乱飞,也不知庆祝些什么,欢喜些什么。欢喜到了极处,又有一种凶犷的悲哀,凡哑林的弦子紧紧绞着,绞着,绞得扭麻花似的,许多凡哑林出力交缠,挤榨,哗哗流下千古的哀愁;流入音乐的总汇中,便乱了头绪——作曲的人编到末了,想是发疯了,全然没有曲调可言,只把一个个单独的小音符叮铃当啷倾倒在巨桶里,下死劲搅动着,只搅得天崩地塌,震耳欲聋。(张爱玲《连环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