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高小班上半段的日常写作,每位学者都拿到了一个量身定制的引子——
三小时后,我就要和小蓝对战,这一战将决定人类国际象棋棋士的未来。《孙子兵法》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当然知道自己的实力,可对小蓝,却只知道她哥哥深蓝二早在1997年就击败过国际象棋世界冠军卡斯帕罗夫大师,那时我还没有出生。我被紧张紧紧包裹住,感到呼吸困难,思维停滞,于是决定用文字来描写它、直视它、战胜它。我决定,先从脚趾开始……
我正从一排排书架中间穿过,小野突然从萨特《存在与虚无》那本书后窜出来挡住我的去路。“我……我要迟到了。”我被吓了一跳。“不,那不重要。”它躺了下来,舔了舔右脚掌的肉垫,“我这里有一件更加要紧的事交给你去办。”我感到不可思议,“你,需要我的帮助?”“不。或许我没有说清楚,你仔细听好,是交给你去办。你不要看我住在书店、吃在书店,每天和海明威、乔伊斯、李白、王维、伍尔夫还有列夫·托尔斯泰他们打得火热,但还是知道这件事委托给他们有些不靠谱。你才是合适的人选。”“那……是一件什么事?”我开始对这件事产生兴趣了。“情书。帮我给阿贤写一封情书,告诉她我有多爱她。”“可是……我根本不知道你有多爱她。”“没有什么可是,”它打断我,“就是你,现在、马上、立刻放下包,拿起笔,调动你所有的才华,写下那封至关重要的信!否则你不知道我有多爱她,但你会马上知道我有多可怕。”它亮出利爪开始咆哮。我可不想冒着感染狂犬病的风险因拒绝它而被抓伤,于是半小时后,当我完成那封情书,它一把抓过去,读完脸上露出了略显狰狞但满意的笑,转身踢翻了我的笔盒,消失在马塞尔·布鲁斯特《追忆逝水年华》的后面。这封情书是这样写的……
风在耳旁呼啸,细密的雨丝在风的驱赶下,慌乱穿过毛衣和T恤,一头扎进皮肤,大口吮吸着身体的热量,使我渐渐失温。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体温过低就会让我陷入昏迷。我挣扎着刚站起来,眼前看到的一幕让我双腿一软又跌坐下来。我竟然在一个热气球下的小吊篮里,漂浮在南明河上空,而风正把热气球吹向河滨公园里那个正在旋转的摩天轮,要不了几分钟就会撞上去。我大口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回忆发生了什么……
“向前、向前,不许停下来!”,我耳边满是上尉声嘶力竭的呼喊和对面阵地上马克沁重机枪的狂笑。我们被德军的强大火力压制,连头都不敢抬,恨不得把身体钻进身下的泥土里藏起来。这时身后传来奇怪的机器轰鸣声、金属碰撞声以及不断靠近的枪炮声,我侧过头从左肩看向身后,看到……
外面的大厅里,一群人正在排练《石中剑》,但我听出他们犯了好几个错误,例如《不列颠诸王史》中说这把剑是在阿瓦隆铸造的,而他们弄成了温莎古堡;他们说“凡能从石台上拔出此剑者,他便是全境的国王。”然而剑身上的铭文是:ONLY THE KING CAN TAKE THE SWORD FROM THE STONE。为了让他们不至于在更多人面前失败,我决定帮他们一把,重写这一段……
我刚才路过“外国诗歌”书架,无意间听到小野和小贤正在密谋一个轰动营销事件,以引来大量读者将也闲的书抢购一空,从而取代秋蚂蚱成为局座大人的邪恶计划。它们的事件营销计划是这样的……
一推开棋院的门,我看到XXX(在座一位国象棋士学者)在大厅里正和一只半人半牛的生物在下棋。虽然那只生物背对着大门,但也能感受到他的气定神闲,似乎稳操胜券。XXX从头发根里冒出的汗水,正在他额头两边蠕动,渐渐汇聚成两条小而发亮的溪流,缓缓从两颊犁过。我走到他们旁边,看到这时棋盘上的局势……
昨夜的枕边书是弗兰兹·卡夫卡的《变形记》。这个故事非常精彩,我一直读到很晚才睡下,然后在梦里,我变成了一只蝴蝶。早上闹钟将我从梦中拉了回来,睁开眼睛,觉得哪里不对劲,发现自己没有躺在床上,而是趴在一片龟背竹的叶子上。原来并不是梦,而是我真的变成了一只蜜蜂。就算是一只蜜蜂也绝不会错过也闲书局的讲谈。当飞进也闲书局那一刻,我决定要把这一路的奇妙见闻写下来。
各位学者续写的精彩,后续整理后慢慢呈现,远超预期。
下半段我带着诸位学者一路从摩西、犹太教、三教圣地和两国首都耶路撒冷“跑”到了《荷马史诗》的《伊利亚特》人神混战,提了一嘴奥德修斯和《奥德赛》,这部分将在后续主题涉及。其间,学者们不断提出各种问题不断问“为什么”,我太喜欢不断有学者问“为什么”了,但选择性回答比较容易的,不回答比较难的,于是总听见我故意略作停顿后说:“这个嘛,不告诉你。你要感兴趣,自己去了解啊!”急得提问的学者跳脚,大叫“你这个种子大户!”这些问题都是一粒粒种子。我的目的在于试图通过这样告诉各位学者,现在已经习惯提出问题了,接下来要学习的是去探索,自己寻找答案,而不是等待别人将答案递到眼前。
结束前10分钟,看着满白板的各种“斯”(乌拉诺斯、克洛诺斯、赫菲斯托斯、帕里斯、佩琉斯、阿喀琉斯、忒提斯、忒修斯、墨涅拉奥斯、哈迪斯、阿芙洛蒂斯……)及其之间的关系连线推进的故事,我长出一口气说:“好了,这就是特洛伊之战十分之一的内容了。留给各位的这个时间,请在也闲书局自由探索,寻找一本想读的书作为自己的寒假作业。”
四、五年级的学者会选什么书,我心里完全没谱。没一会儿,看到那位喜爱军事的选了《二战史》,这是我快四十岁才敢去触碰的领域,心深赞叹;一位这一期过半才加入的四年级学者选了殷龙龙的诗集《我无法为你读诗》,她拿着书来问:“我可以选这本书吗?”
“可以啊,但你能不能告诉我选这本书的理由?”我问。
“我翻了一下,里面的有的诗我喜欢。”
“太巧了,这本诗集我也读过,并且和你一样也是因为一翻就看到了自己喜欢的诗。看来我们俩的眼光都很不错嘛。”第一次翻开这本诗集,我读到的是《满嘴跑火车》:“四十多岁啊,一只大口袋,揣着明白装糊涂。”美好。至此,上午高小班这一期的讲谈就结束了。
中午饭后复盘,局座大人秋蚂蚱说,希腊神话里那么多名字和混乱的关系,我这个直男看着就头疼,所以我不讲。那么多乱伦的故事,你要怎么向他们解释?我说不解释,我只是把他们都知道的单独的故事串了起来,等他们自己提出问题,自己寻找答案后如果找到我,我再把我的想法和他们交换,就是这样。
下午的讲谈,上半段从一位学者“控诉”一周五天在学校的遭遇开始,引起所有学者的共鸣。于是我提出一个问题:什么样的人能够改变世界?
有钱的人、普通人,每次听到这样的回答,我心里都发紧,这是现在学校教育的缺失,人人都在上学,但人人都没有常识;人人都在学习知识,但人人都没有学识,更罔谈智慧。这样的教育不是教育,分分钟被AI取代而不自知。就像《三体》里那句话:我消灭你,与你无关。直到一位学者说出“找到自己,成为自己的人才有可能改变世界。”由此开始,局座大人带着学者们从王迪笔下的“袍哥”、“茶馆”的微观史出发,青红帮与晚清民国的帮派,工业革命到哲学再到文学,北岛“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顾城“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我补充国父孙文是洪门双花红棍,就是个黑社会头子;历史书上的民族英雄郑成功,其实历史上没有这个人,有的是田川福松、海盗郑森、朱成功,他反清也不是为了复明,而是因为家仇……讲完学者们“啊……?!”历史啊,往往就是如此让人猝不及防又感慨原来如此。局座大人接着讲到“片板不得下海”的海禁和田中健夫《倭寇:海上历史》中倭寇的成员,只有少量日本人,绝大多数是明人;我接着讲明嘉靖年间一小支倭寇绕着南京杀了一圈,往返近千里又安然离去的神奇事件,我们就这样交叉着从自己的认知出发环绕接力,最后我说大家想听听我认为什么样的人才能改变世界吗?好啊,好啊。“我认为,只有不被世界改变的人,才有可能改变世界。”“啊……?!”
下半段,从尧十三改编自“奉旨填词”柳三变柳永《雨霖铃·寒蝉凄切》的《瞎子》到神娜姆乐队的《酒拳》再到《心尖颠》,一首一首放完。“哈!前两天我们同学才说不可能用方言唱歌。”有学者说。
我说,尧十三的《瞎子》是用织金话唱的,神娜姆是贵阳的乐队,而《心尖颠》的词,是我写的,这是贵阳本土方言话剧《金枝玉叶》的插曲,我参与创作的两个话剧都已公演了十几场,在这个领域,我的笔名是“远行客”,来自“古诗十九首”的“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2025年这部话剧将再次公演。
“快说快说在哪里演?”学者们眼睛发亮,我说:“到时候我们一人一张票,大家去看戏!”“好野!好野!”从这里,局座大人接力民歌与歌剧的比较,如此一路下来,学者感慨在学校的生活就是被老师逼迫着死记硬背,毫无乐趣,我接下去告诉大家,漂亮国已有特许学校上午由AI辅导学习者进行自主个性化学习,因为知识现在已唾手可得并且AI对知识的把握更准确、更全面;下午则是由人类导师带领进行如批判性思维、公共表达等方面的人文能力训练。这样的学校不是一所,而是有几千所。“这意味着,很快只会要求学生背知识点、刷题的老师将毫无价值,因为AI可以做得更好;而把刷题背知识点当做学习的学生,还没有离开校园就已被AI取代,这样的学习不是学习,且毫无意义。我不知道我们这样的讲谈算不算是人文能力训练,就算不是,至少我们在向这个方向探索。2045年奇点年世界会变成什么样,我们现在不知道,但去年AI已经进入校园,2030年将在全国校园普及,大家是时候认真想想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学习、想学习什么的时候了。不过大家能够坐在这里,就已经是贵阳中学生中的极少数,我们都是万分之一的少数派。”这让我想起一部老电影,《少数派报告》。或许以后的“也闲谈”我会更名为“少数派报告”。就这样,一不小心就拖堂了。看着学者们匆匆离去,我想他们应该是奔赴下一个“战场”了。
在满坑满谷的书堆间讲谈,借一个接一个的故事和人物,一本接一本的书进入学者们的视野,一本接一本的阅读和探讨,我看到他们都在发着光,思想的光,也担心这微光随时会在某位为了分数不惜一切代价的老师那里,成为那个不被珍惜的“代价”。
晚上在给四岁的二娃洗脚时,太座大人说:“你每次敲的这几千字,我猜都没有人会看,因为现在大家都看短视频。”我说这就是对家长的选择。如你所说,那些刷短视频的家长和学生是不会看这样的记录的,他们也不可能在也闲坐下来大家讲谈;而能看完我这当天就趁热敲出来几千字记录的,才是能够大家坐下来探讨的人,例如每次都有坐在一边旁听的那些家长。我们都是少数派。
一天的讲谈结束,离开也闲书局时买书两本。一本尹烨《做从容的父母》,转手送给从五年级就跟着我,现已八年级的下午讲谈的学者,请他回家转送给家长,希望家长和孩子都能过得从容点,因为生活中要给自己一些“小确幸”,讲大道理是没有意义的。在教育上,一切都要反求诸己。理想的教育势必是从父母自我改变开始的,只要父母从每天的小确幸开始做起,那剩下要做的,就是静待花开。一本《DK时间线上的全球史》,之前在图书馆看过,这次咬牙买下。背着一背包诸学者写下的文字和这本“大书”一路步履轻捷辗转一个半小时,到家特别称了这一包的重量,18.74斤。这每一次在也闲的讲谈都让我感到充实和踏实,无空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