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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买书的记录

【读书记1431】试译注《甲行日注》一则

《甲行日注》,明末文人叶绍袁(1589—1648)人生最后三年,遁入空门的流亡日记。甲行,取自《楚辞》“甲之朝吾以行”句;日注,即每日之记录。

叶绍袁,字仲韶,号粟庵,又号天寥道人,江苏吴江(今苏州吴江)人。明天启五年(1625)举进士,因不满魏忠贤阉党擅权,弃官归隐。弘光元年(1644),清军攻入苏州,地方人士的抗清军事行动失败,叶绍袁遂携子弃家为僧。《甲行日注》始于1645年8月25日(甲辰),是日,叶绍袁决定出家;止于1648年9月25日,内容仅止“丙戌。晴。”二日后叶绍袁在贫病、忧愤中离世,终年六十岁。

昨夜枕上开始读的《甲行日注》,为岳麓书社“明清小品”之一种,2016年1月1版1印,毕敏点校无注无释无解素本。不知道毕敏何许人,在《点校说明》中说这个版本“据《嘉业堂丛书》本,参照他本,标点付印。”对标点断句,我有几处有不同理解。如“二十六日”一则“有浪船人张安曾,贷余十金,以备樯帆,五六年矣。”句,我认为“有浪船人张安,曾贷余十金,以备樯帆,五六年矣。”似更为妥帖。

疫情开始那年,枯坐家中,随手翻《孽海花》,也是没有注释的素本,用四天校注了一遍。翻《甲行日注》,江南名士叶绍袁的文笔,清丽多姿。忍不住手痒,全本校注做不到,挑一则喜欢的试注试译以娱己飨己。

【原文】

十二日,庚申。晴,暖。午后迁安庐,自刘家桥上岸。儿辈学行脚僧,自担榔栗。余与昙津先行,可二三里,至华桐坞。凿山为址,三面皆峰,箬篱菁径,高下委折。主僧云:“此云栖惠文师所创。安庐榜,李长蘅书也。”屋西向供佛,北向为香积,南向听竹轩,二间居焉。修篁千竿,错以松桧枫梓;诸木夹荫,四围碧岫,如峨眉临镜;浮出黛痕半抹,在千重绿步障间,黄花四五枝,婀娜依人。佛前供香圆一盆,杳非日来想际。屋后流泉淙淙,如美人银甲挑筝弦,柔缓中作觱栗响。擘竹为筏,由山坳屈曲引下,滴之池盎。夜来天高月迥,空山无声,摩挲林影下,如在洞天,非人世矣。

【注】

榔栗:木名,可作手杖。典出唐·贾岛《送空公往金州》诗:“七百里山水,手中榔栗粗。”(《全唐诗》卷五七三)后用为手杖的代称。

箬篱:箬竹为篱

菁:草木茂盛

云栖:寺名,在杭州五云山西,明僧袾宏,号云栖大师曾结庵于此。惠文师,不知何人。

李长蘅:李流芳(1575—1629),字长蘅,南直隶徽州歙县(今安徽歙县)人,侨居嘉定(今上海嘉定),明代诗人、书画家。

香积:原指佛号、佛寺或僧道的饭食,此处应指饭桌。

岫:本意为岩穴、山洞,此处应指山峰。

香圆:应为香橼变种之一的佛手,有特殊的芳香气味,全年可多次开花,形状奇特似手,握指合拳的称“拳佛手”,伸指开展者为“开佛手”。

觱栗:长离的别名。长离为古代传说中的灵鸟。一说为神名。后用以比喻才德出众之人。也指琴名。

【译】

十二日,庚申。晴,暖。午后搬到安庐去住,在刘家桥上岸后,儿子和晚辈们学着像行脚僧那样拄杖而行。我和昙津先行了大概二三里,就到了安庐所在的华桐坞。安庐是在山壁上开凿而成,三面皆为山峰,门前以箬竹为篱,进出的小径两遍草木茂盛,高低参差。据这里的主持僧人说:“这里是云栖寺的惠文法师所修建的。“安庐”这个匾额是李长蘅所书。”在安庐屋子里,西面供着佛像,北面是吃饭的饭桌,南面是听竹轩,一共二间。门外竹林里夹杂着松树、桧树、枫树和梓树;这些竹和树生长在小径两旁,郁郁葱葱,四面山峰围绕,就像是峨眉山的景色一般。在这重重叠叠的绿树阴浓之中,探出黄花四五枝,就像在一片绿色中浮出的半抹女子的黛眉,美而不艳,婀娜依人。屋内佛前供着一盆佛手,寂静幽雅与之前所认为的景致大为不同。屋后流泉淙淙,如美人银甲挑筝弦,柔缓中发出如同觱栗的琴声。用折断的竹子将山泉在山坳里沿着山势弯弯曲曲引至池中,滴滴盈满。夜来天高月远,空山寂寂,漫步于月下林影中,犹如仙境。

【读书记1430】伍祥贵《死亡日志》

自2021年7月23日确诊肺癌,至2023年5月26日(日志未写完),36篇半日志记录了伍祥贵自己这段人生的最后时光。

日志倒数第二篇《“为何是我”以及“为何不是我”》,“像我这种循规蹈矩的小人物,混在芸芸众生之中就跟细菌一样,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关注。但不知为什么我就被挑中了,而且基本上一击致命,让我毫无招架之功。这就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感觉有些委屈,不公。‘Why me?’为什么会是我?”这个问题我曾经也问过自己,不过转瞬就释然了,因为这是一个蠢问题——为什么不能是我?

“至于对死亡的态度,我更欣赏‘鼓盆而歌’的庄子和‘托体同山阿’的陶渊明,知生死之不二,达哀乐之为一,勘透了生死之间的界限,方能乐死而重生。病恹恹作乌龟状,即使长命百岁,又有什么意义呢?”(王志纲《序二:一代人的挽歌》)

伍祥贵《死亡日志》,上海文艺出版社2023年12月1版1印。总阅读量第1430本

今夜枕上书,明末虽仰慕时人反清壮举,却无勇气参加,携子遁入空门的叶绍袁人生最后三年的日记《甲行日注》。岳麓书社无注无释无解素本,应该是在也闲书局买的,当时哪里来的勇气?

【读书记1429】詹姆斯•希尔顿《再会,奇普斯先生》

“等你上了年纪(当然,不是生病),你会时不时地犯困,时间过得特别缓慢,好像风景里慢吞吞穿过的牛群。”詹姆斯•希尔顿《再会,奇普斯先生》第一章第一句就让我开始带入。

每个周末,我都是谁也睡不醒,才起床两个小时就又困了。好不容易捱到中午,迷迷糊糊口服午饭毕,赶紧又睡个午觉,下午醒来才能清醒做点事情。然而,服用了晚饭后,又开始困了。于是整个周末就是在时时犯困,偶尔清醒的状态中度过。

枕上诗书闲处好,窗外风景雨后佳。枕上读完这本小书。詹姆斯•希尔顿的书还读过《消失的地平线》,这是20世纪最畅销的小说之一,象征世外桃源的“香格里拉”一词就是来自于这本书。三十年里读过两次,第一次无感,第二次计划了行程,但实施倒一半就病倒,至今未到香格里拉。

《再会,奇普斯先生》讲述了一位受人爱戴的老师的一生。奇普斯先生在布鲁克菲尔德公学,一所公立寄宿男校任教四十三年。在这期间,他遇到了一生的挚爱凯瑟琳,并在其帮助下努力克服自己刻板、严肃、害羞的缺点;经历了包括第一次世界大战在内的一系列社会变革事件,并终于成为了一个成熟、幽默、受学生爱戴的老师,成为了布鲁克菲尔德受人尊敬的教育者。小说里描写的奇普斯先生的生活平淡,甚至是寡淡,然而在历史大变革当中却给人一种不合时宜的沉静。或许这就是译者李纯一在《译后记:我们的Mr.Chips》中所写的:“奇普斯认为,学校真正要交给孩子们的是分寸感——行事有分寸,知边界。不只是学会表面的得体,而是要让他们懂得实质上的尊重。这可能是只有在半社会性的学校才能习得的,也只有在青春期的时候才能养成。”

詹姆斯•希尔顿《再会,奇普斯先生》,商务印书馆“小书虫系列”之一种,2022年8月1版1印,三折淘来九成新二手书,枕上一夜读完。总阅读量第1429本

【读书记1428】安德鲁·朗《书海历险记》

上午,在花园里喝茶,要找一本书混眼睛。想起在包里面天天背来背去还没来得及看的《书海历险记》。上午两小时加上午睡起来的半小时,翻完这本其实只收录了从安德鲁·朗的文集《书海历险记》和《书与书人》中选译的《为猎书人申辩》、《书人的炼狱》、《爱书的女士》、《书海历险记》四篇文章的小书。

“一个人的品位愈高雅、识见愈深刻,他的藏书就会愈以呈现不同的面貌。”对安德鲁·朗的这个观点,我只能是部分赞同。因为无论一个人的品位如何变化,他的藏书都会发生变化,呈现不同的面貌。并且不仅“我们是自己曾读过的书籍的一部分”,我们曾读过的每一本书也都是构成我们的一部分。这就是上周在课上讲到阅读这件事时,给学生说的,一个人的思想成长史就是他的阅读史

作为业余读者,尽可能增加自己占有书籍的数量和类别是我不多的几个爱好之一。有时候我甚至都不太分得清是因为想读书而买书,还是仅仅只是购物狂对自己的愧疚而不得不读一点自己买回来的书,以求得自我心理上的安慰和救赎。与新书相比,我更钟意旧书。因为“旧书往往是文学遗物,对文学爱好者而言,就像宗教信徒眼中的圣徒遗物一样,是珍贵而神圣的。”当然,这个说法特指的是那些特别版本或有着特别经历的珍本。对我来说,在旧书里发现的例如一张信笺、一幅小画、一张书签、一朵花或者一段题赠这样的意外收获,往往比书籍本身更有意思。这本三折淘来的旧书也是如此。书籍九成新,扉页下部有一枚红色藏书印和“SF2011.11.14购于商务印书馆”一行黑色小字,字迹清秀。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这本书的前主人将它售出。一本小书留下的一个小小秘案。

安德鲁·朗《书海历险记》,商务印书馆“小书虫系列”之一种,2020年10月1版1印。总阅读量第1428本

【读书记1427】J.D.塞林格《麦田里的守望者》

明天就开始搬家了。这是一个大概会持续三个月的过程,以后每次去偏僻乡下的新家就在车后箱装一些东西带过去。

在这一点上,我倒是比霍尔顿有勇气。他几乎看不惯自己生活中发生的一切,除了妹妹几乎不爱任何人,或者说无法爱任何人,于是想逃离,到穷乡僻壤去假装一个又聋又哑的人,但又无法做到,结果他只能生活在矛盾之中。

J.D.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我几乎每十年读一遍,这一次是三十年里的三刷。第一次读,不记得读出了什么,大概率是没有读出什么,否则除了觉得这本书无聊外我至少会再记得一点碎片。不记得为什么还会读第二遍,不排除是一时找不到什么书看了就随手拿来翻。今天三刷完,回头看自己的青春期,一样的苦闷、彷徨。

如果说我与霍尔顿的青春期一定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青春期的我太穷了。以至于喝的是菜场旁边小酒坊酿的散装包谷酒,又呛又上头,第二天酒醒后头会爆裂痛,和青春期好配。抽的是一根一根买的最便宜的散烟,因为买得起一包烟的时间不多。没钱吃早餐,钱都拿去买酒喝、买烟抽和看录像了。

每天,通常我早上会随着大家进入校门,在早读开始后从学校里溜出来,那时候大多数店铺都还没开门,就冬天在全天营业的“精武馆”(麻将馆)春夏秋在贯城河边看武侠小说。没书看也租不起时,混进教堂偷过《圣经》当故事书读,我最喜欢的是《启示录》,这一卷和后来读到的但丁的《神曲》一起打开了我的想象力;佛寺对我比较友好,因为讲因果报应和佛经故事的书是免费的,但种类也不多,所以免不了翻来覆去看到都会背得。

对电影的态度,霍尔顿是痛恨,而我是喜爱,并一直延续到现在。在河边吃了从家里带的午饭后,就会随机找一家录像厅钻进去看林正英的僵尸片、周润发的赌片、成龙的街头动作片、周星驰的无聊搞笑片和“无线五虎将”的警匪片。每家录像厅的环境都一样乌烟瘴气,满地烟屁股和葵花壳、花生壳、啤酒瓶,沙发的弹簧凸起顶住屁股,靠背脏到起油皮,每家门口有一个大音响,半条街都能听得到里面放的是什么片子。与霍尔顿相同的是——孤独,怎么填都填不满的孤独。

听我说,先生。别为我担心,我是说老实话。我会改过来的。我现在只是在过年轻人的一关。谁都有一些关需要过的,是不是啊?”今天再次读到这里,差点哭出来。让我想到学堂的中学生们,大家的青春都是历历在目的无处安放。

J.D.塞林格《麦田里的守望者》,2010年6月1版,2015年1月25印。总阅读量第1427本。有点想三刷杰克·凯鲁亚克的《垮掉的一代》和《在路上》,距离上一次读也已经15年了。

【读书记1426】吉野源三郎《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

吉野源三郎《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因为新上映的宫崎骏同名电影而知道的这本书,购于也闲书局。不到20万字,读下来感觉没有宣传的那么好,或者有深度,就是中学低阶学生阅读程度的小说和道理而已。是宣传做得好还是国人更趋向于浅阅读,以至于在豆瓣这本入选日本小学教科书的小说竟然能得到8.7的高分。

里面两段舅舅写给小哥白尼的话,倒是让我觉得很像自己给学生的作业留言——

我可以教你英语、几何或代数,却无法教你人们聚集起来创造出这个社会、每个人在其中过着各自的人生到底有多大的意义,有多少价值。随着你渐渐长大会有所感悟,不,长大以后你也要继续学习,自己寻找答案。

你必须多加珍视内心的感受和深受感动的事,不断思考它们的意义,永远不要忘记。

吉野源三郎《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南海出版公司2019年8月1版,2023年8月第24印,看来这本书还真是长销又畅销。总阅读量第1426本

【读书记1425】《有未来的倒影:戴潍娜、杨庆祥、严彬三人诗选》

基本上,我读不懂现代诗,所以对绝大多数诗人的作品我都不感兴趣,除了阿巴斯·基阿鲁斯达米

上周清明假期第二天去逛也闲书局,突然想读一点诗,觉得如果不能从现实中活出一点点诗意,那生活就堪比地狱。看到新书区的《有未来的倒影:戴潍娜、杨庆祥、严彬三人诗选》,这三个人从来就没有听说过(对我来说再正常不过了),但出版社是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想来应该是还不错的,随手翻开试读本,读到“一本书摆在那里就是一个物种”句,觉得不错,买下。回来读下来,果然,我读不懂这些诗,更不知道好在哪里,倒是读到了戴潍娜和杨庆祥写的一些有趣的句子,没有严彬的,感觉太过矫情。

旋过去了
年岁卷笔刀。得活着
像一首民谣,不懂得老
——戴潍娜《挨着》

我用蜗牛周游世界的速度爱你
在两次人生之间
——戴潍娜《用蜗牛周游世界的速度爱你》

危险——是现代诗最重要的品质。
——戴潍娜《灵魂体操·18》

最浅的痛苦莫过于
失去一个值得失去的人
——戴潍娜《截句三十三首·17》

三人行必有一人是多余
——杨庆祥《青岛截句五首》

我什么都不做了
这世界会放过我吗?
——杨庆祥《在昆明我能做什么》

我突然厌倦人类了
虽然我并不比人类理解得更多
——杨庆祥《间歇性人类厌倦症》

很多次在厕所遇到尿不出来的家伙
他们说着无比正确动听的话
然后,尿不出一滴纯净的尿
——杨庆祥《不变的信仰》

每隔几年我就更加确认
信仰其实只有一条:
活的时候要美啊
死的时候要更美
——杨庆祥《不变的信仰》

《有未来的倒影:戴潍娜、杨庆祥、严彬三人诗选》,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9月1版,2019年2月2印。总阅读量第1425本

【读书记1424】约瑟夫·胡克《行香闻杜鹃》

他是英国皇家植物园园长,穷尽毕生精力绘制了东方喜马拉雅濒危杜鹃花图谱。自此,花无国界,岁有甲子;杜鹃自芳,无问西东。

约瑟夫·道尔顿·胡克(Joseph Dalton Hooker,1817—1911),俗称小胡克,英国皇家植物园园长,英国著名植物学家、探险家。22岁科考南极,30岁远征亚洲,足迹遍及印度、孟加拉和锡金,将隐秘在喜马拉雅地区崇山峻岭中的神奇异域植物介绍到西方社会,身为英国皇家植物园——邱园的第二任负责人,他激起了欧洲人对杜鹃花的极度狂热,其著作《锡金和喜马拉雅的杜鹃花》更是博物学中的经典作品,达尔文视其为毕生知己。因此,小胡克被公认为19世纪最重要的植物学家,许多植物学家以小胡克的名字来命名植物新种,以示对他的尊敬和纪念,如Banksia hookeriana、Grevillea hookeriana、Iris hookeriana、Sarcococca hookeriana等。

约瑟夫·道尔顿·胡克《行香闻杜鹃(1849年英国皇家植物园所藏锡金—喜马拉雅山植物图谱)》,“惜分飞”系列手绘明信片之一种,中国画报出版社2019年1月1版1印。总阅读量第1424本

又及,约瑟夫·道尔顿·胡克(Joseph Dalton Hooker,1817—1911)被称为小胡克,大胡克大约就是美国军人约瑟夫·胡克(Joseph Hooker,1814—1879)了。大胡克为美国陆军少将,曾参与塞米诺尔战争、美墨战争和美国南北战争。在美国南北战争时任东部战区中联邦军的主要军团——波托马克军团司令。尽管在整场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但他总是因在钱诺斯维尔战役中被罗伯特·李大败而被人诟病。他有个绰号叫“好战的乔”,但其实只是以讹传讹。

【读书记1423】《上海书评选萃:穿透历史》

在没有被一种更有效率、更符合人性的制度根本取代前,千百年相沿的专制皇权思想和制度可能更换表现形式,却会在不同的外壳下继续存在,或者是继续被利用。(田庆余《田庆余谈门阀政治与皇权》)

学术是公器,个中人都要留有余地才好。过去当做口号倡导的所谓鸣放,鼓动尖锐争论,不过是一种政治要求,造成可利用的气氛而已。对大破大立之说,我原来还有点相信,后来逐渐看透了,有点懂得学术只能独立思考,走自己的路,但还不太敢坚持这种认识,有时还会由于自保而跟风说话。中年以后,才逐渐滋生了一种学术上的定力,找到一点不惑的感觉,言语写作尽可能多作理性思维,错误也就少一些,知道错了也能心安理得地认识和改正。越入老年,越能领会宋儒所说“善未易明,理未易察”的道理,未敢轻信,未敢多言,因而也越难于做到学者所好的论难争持、择善固执。(田庆余《田庆余谈门阀政治与皇权》)

秦始皇没有放弃自周以来的天命观,也没有放弃自周以来天子的称号。他相信自己像周人一样,是靠老天爷的支持得到的天下,因而并不觉得自己统治的合法性是来自被统治的百姓。这种周以来的天命观主宰了中国两千年最根本的意识形态和政治格局。罗马帝国继承的是一个在地中海世界存在已久的城邦传统。这个城邦传统是希腊城邦建立的。他们基本上相信,城邦的公民就是城邦的主人,管理城邦的合法性来自于所有公民的同意和承认。城邦的管理者是由公民推选,管理规则和法律须由有管理经验者组成的长老会议提出,经由全体公民组成的公民大会同意。这种统治合法性或权力来源的看法和体制,造成了古代地中海城邦世界和古代中国的根本性不同。(邢义田《邢义田谈罗马史背景下的秦汉制度》)

其实法家是主张“弱民”的,因为只有“民弱”,既贫穷又无知,专制统治才能稳定。人民穷,就只能靠政府“恩赐”;人民无知,政府就可以“指鹿为马”……统一也未见得是一件绝对的好事。统一使中国成为一个大帝国,直至明代之前仍属于世界上最发达的国家。但这种统一形成了中央集权的专制制度,成为中国长期停滞落后的根源。(梁小民《中国两千年专制制度的根》)

明君与昏君的交替出现就决定了中国历史的乱治交替。当一个国家的命运系于一人之身时,这不能不说是悲剧。一个人再伟大也不会没有缺点,而且再伟大也不会不犯错误。当同样一个君伟大正确时,他会推动历史进步,但当这个君犯错误时,也会阻碍历史进步,给人民带来灾难。历史上每一个伟大人物都是如此。明君犯错误比昏君的结果还可怕。明君靠自己过去的业绩造成别人对他的绝对迷信和绝对僵化,这时他就成为神一样的绝对权威。他个人对自己的迷信也膨胀,当他作出错误决策时别人只能盲从,即使有个别清醒者也会淹没于全民皆疯的状态之中。大家可以一心一意干好事,也可以一心一意干坏事,这是最可怕的……专制之下必定盛产愚民。这也是专制的需要。愚民永远是独裁者的社会基础。专制者就是要用各种方式炮制出一批又一批、一代又一代愚民。如果谁不愚,就要消灭,因为他们不仅不服从,而且还可能煽动别人……现在民主政治下仍需要一位明君,但这个明君不再是绝对权威。他作出正确的决策可以推动历史前进,造福社会;他作出错误的决策可以由一套制度化的方式加以制止。民主的核心不是少数服从多数,而是不存在绝对权威,任何权力都有另一种权力制衡,即一套权力的制衡机制。(梁小民《中国两千年专制制度的根》)

《上海书评选萃:穿透历史》,《东方早报•上海书评》五周年精选集“上海书评选萃”之一种,译林出版社2013年7月1版1印。书如其名。总阅读量第1423本

【读书记1422】薛舒《生活在临终医院:最后的光阴》

“人类的所有痛苦与快乐,归根结底都是源自记忆。我们的大脑刻录下自己以及陪伴自己走过生命的那些人,那些事,于是我们拥有了快乐、爱和荣耀,同时,我们需要承受悲伤、痛苦,以及忧愁……在‘临终医院’,最乖的就是停止了心跳的人。从奔跑到停止,需要一个减速的过程,这才是生命正在步入的‘正轨’,从遗忘,到彻底遗忘,从失能,到彻底失能,一具实实在在的躯体,过着空空洞洞的精神生活。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精神空间已被清空,我们却要用自己的想象去替他填补,去找回曾经在他脑中驻留的情感和记忆。当他不再保留任何记忆和行为能力时,当不再懂得最基础的感知与最本能的反馈时,就会停止对所有人的干扰。”

我国老人出现完全失能的平均年龄为79岁,从完全失能到身故的平均时间是44个月;在此之前,还会经历平均 44个月的部分生活不能自理期。也就是说,一个老人从出现失能、到完全失能、再到身故,平均时长是7年零4个月。这个过程,对家庭,尤其是没有医保或只有最低医保的家庭来说,都是一场灾难。就像日本电影《死亡护理师》里,对待老人十分友好和有耐心的护理院年轻员工斯波宗典在两年时间里,“帮助”42位失能失智老人解脱,并让42个家庭重新开始了新的生活,最终被认定为实施了多起谋杀的凶手。这后面的核心伦理问题是:失智失能老人的生死无法自己决定,更不能轻易的被他人所决定,但这一具实实在在的躯体只是维持生物意义上的存活,对他自己和家人的意义何在?这样的维持真的是善良吗?活着的人是否还能拥有正常的生活?

薛舒的《生活在临终医院:最后的光阴》,多抓鱼淘来四折二手书,八成新签名本。太座先看完,我接着看,十五万字我们俩都是一气读完。一是文字好,平滑顺畅,不做作;二是有代入感。看完我们再次互相确认,不论谁一旦最终达到失能失智,都不要尝试任何维持躯体生命体征的事,好好来,好好走,给活着的家人留一条活路。在还活着时,就活好自己,让任何人对你了无挂碍,就是最大的行善。

薛舒《生活在临终医院:最后的光阴》,上海文艺出版社2024年1月1版1印。总阅读量第1422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