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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来愈愚昧而快乐的生活

野橘猫和天龙八部

最近,一只野橘猫在后院的空调格里安了家。早上六点,我起床,拉开门,坐在床上看书,看风吹树叶,就看见它跳出来,在院子中间背对着我,坐定,舔毛,然后沿着楼梯步上围墙,扬长而去。自始至终,连看也不看我一眼,好像我是住在它家里一样被嫌弃。

晚上,抱着二娃在家里闲逛,太座突然问我天龙八部是哪八部,我怎么想都只想得起天、龙、夜叉、阿修罗、迦楼罗和紧那罗六部。“你还是知道不少冷知识嘛。”她说。

“这些都是没用的。”

“在我这还是有点用的,虽然你没有答全,但还是赢得了明天晚饭的一道洋芋。”

我不知道自己都忘了些什么,就像我不知道自己还知道些什么。

愚蠢肤浅无知且无畏着

下周一(八月三十日)新学期开学,昨天返校,提前一周开始培训和新学期的准备工作。

培训的第一个环节,照例每人都要分享一下暑假里自己的趣事。我的分享是这个暑假里“打了一场球,扭了一只脚,痛了一次风,写了一个剧本,读了十几本书。”现在想来,对说自己假期里“读了十几本书”颇为后悔。这于我是一个陈述句,但其实说出来就有了那么一点点的炫耀在里面,但其实这事根本就没有什么好值得炫耀的。别人一个暑假读了小半本黑格尔的《逻辑学》,我读了十几本小说;别人读了一部托尔斯泰一百万字的《战争与和平》,我读了十几位作家拉拉杂杂的一堆随笔,书和书,完全没有什么可比性。我这种将读过的书或自己书架上拥有的书的数量约等于自己所知的这种下意识和潜意识,实在是愚蠢和肤浅,深处的原因全在没读过真正的好书,并且读过的书也没读好。从今以后,绝不再人前说读书事。读书实在是一件非常私人的事,读没读书,读什么没读什么,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

本学期我的工作颇为轻松,只是继续自媒体和图书管理员的工作,顺带上两节小学的PBL课。回头看在幸福学堂这五年,我上过基础经济学、中文、历史、地理、阅读、写作、文言文、游学,再加上这学期的PBL,从三年级到高二课表上除了英文和理科的课程我都上过。现在晚上十点半,老婆孩子都睡了,外面只传来葡萄架上挂着的铁风铃的叮当声,听着“秘密后院”的《赋别》敲下这篇日记,反思到底是什么给了我这勇气,答案只有无知。无知者才无所畏惧,因为愚蠢、肤浅,所以不知敬畏。

肉の月

这几天,床头茉莉的香味,和外面飘进来的淡淡桂花香里夹杂着焚烧香蜡纸烛的人间烟火味,以床的中线为界,划分了各自的领地。

“爸爸,肾、肺、脾、脸、脖、腿、臂、脚、臀、胃、胸、背、腰、肚、肠、肛、脑,为什么这么多人体部位和器官都有月字?”前晚,坐在我床上读枕边书的女儿突然问我这个问题。我电光石火间搜肠刮肚,这是一个好问题,以前为什么没想过?为什么呢?老实回答女儿说不知道,“或许我们可以把这个问题作为一个研究的课题,这真是有趣,为什么呢?”我说。

今天查了“月”字,“月”和“肉”在古文字中本是两个字,后因小篆字体这两个字的写法很相近,于是渐渐合并为一个偏旁,统称为“肉月”旁。以“肉月”旁为偏旁的字,字义大致在两个范畴中,或和月相关,或和肉相关。今天是农历十五,佛教的盂兰盆节,道教的中元节,民俗节日的“七月半”,今晚的月亮是一个月里最“肉”的了。

闭环

打了新冠疫苗的第二针,昨天健康码左上角多了一个表示“已全程接种疫苗”的金色甲秀楼标记。

早上,一位已认识十几年,也同样在学堂当兼职教师的老友Q在微信里对我说,她昨天和上个月刚从学堂毕业,已获得上海一所国际大学全额奖学金的学生W在一起,W说:“黎明老师是她的人生导师,豆哥是对她影响最深的人。”这话我的理解是,对学生W来说,作为老师的我是她的人生导师;作为个体对个体,我是对她影响最深的人。我没有想过自己会对别人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希望我对她的影响不全是对这个社会负面的看法。

晚上看电影《冈仁波齐》,不知道已经是重复第几遍了。太座觉得电影里的人们每天念经、磕头、朝圣,只需要简单的生活,其实是被困在了信仰里面。这个角度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然后我觉得基督徒每周去教堂,穆斯林一天做五次礼拜,一个单位每周固定时间开例会……是不是我们其实是生活在一个又一个闭环里?如果今生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来世不再受轮回之苦,那今生的意义又何在?

随手记

/改变是痛苦的。痛苦的不是改变本身,是让改变发生的事件。

/痛风半个月,即将痊愈,突然又加重了。原因不明。太座觉得是我喝了两杯速溶咖啡导致的。也许。我其实从来不喝咖啡的。现在,我食谱上本就不多的选择就又更少了。

/改了半个月,剧本总算完工,后续就是导演和演员的事了。

/看完屠格涅夫的《初恋》,十六岁少年的初恋爱的竟然是他自己的父亲,放到现在也是很狗血;托马斯·曼(没听说过)的《死于威尼斯》只读了前言,不感兴趣(同性恋)。终于,完成了人民文学出版社“朝内166人文文库·外国中短篇小说”十五种。

改剧本

熊猫老师问,这部新戏公演时,署我的网名还是真名,我说等公演时再说吧。其实是想,我从来没写过剧本,这事纯粹就是帮忙,这样的剧本应该距离公演还很远,或者最多算是个雏形。

这几天,剧本来回改。从开始的1.0版本到昨天,其间通了五六次共二百九十四分钟的微信语音,沟通故事、对白,甚至某一个词。昨晚在熊猫老师2.0版本的基础上完成了2.2版本的第一场。这个版本基本上已经是重写了一个新剧本,所以说是3.0也对,这样后续几场就得根据这个全部重写。发给熊猫老师,她开心,一直笑。

今早起床,吃了早餐,洗了衣服,在花园里坐着,凉风一吹,心里默了默,又觉得不行,第一场的对白还有几个地方得改。

脆弱生活

终于,可以坐下来记录一下这几天。

上周五下午,一家人去双龙体育馆打羽毛球,我扭伤了左脚背外侧。当时还能开车回家。

第二天、第三天虽然一直冰敷,但肿胀愈加严重,没有被扭伤的大脚趾根部莫名开始肿胀,并且疼痛胜过被扭伤的脚背外侧。

晚饭时太座提议去医院,我想再观察一晚,因为从疼痛来判断,应该没有伤到骨头,然后她说:“今天我还可以陪你去,明天就只能你自己去了,你脚这么痛,交费、检查自己跑起来不方便。”想想也是。匆匆晚饭就进城去了贵阳百年老字号、骨伤医术已被列为贵州省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白志祥骨科医院。照片下来,没大问题,只是扭伤引发了痛风。一百二十元敷一贴白玉膏,回家。今天扭伤第五天,敷药第二天,疼痛得到缓解,才能从床上拄着拐坐到电脑前。

今天晚饭时,一家人边吃饭边闲聊,我说我不抽烟、不喝酒,没有高血压,也不肥胖,海鲜不吃,肉也只是维持身体所需的基本量,更没有服用过会导致尿酸增高的药物,为什么这样也会痛风。最后的结论,要么是基因问题,例如不抽烟的人得了肺癌,抽烟的人活到了八九十岁;要么就是“命中注定”。我觉得后者其实也是对基因不可知的情况下的一种解释。

现在觉得可惜了这几天的时间,原本天真以为在床上静养正好用来看书,结果疼得脑子里一团浆糊,书连翻都没翻开过。现在疼痛得到缓解,脑子开始可以考虑一点问题了——只是扭伤和痛风的疼痛就让头脑无法冷静思考,那平时读的书在这个时候有什么用?日常的修行在这时也几乎没有派上用场,那在临终一刻会如何?

不过还好,这几天脆弱的生活也有一些收获:

一是女儿端茶送水提鞋送饭的照顾我,感觉她一下子就长大了好多。她在周记里写:“我像一个家庭妇女那样照顾爸爸,感觉一天的生活都很有意义了。”

还有就是竟然在脑子一团浆糊时,给熊猫老师的新剧本提了一千五百多字的建议,然后断断续续通了两个多小时的语音通话,帮助她基本完成了新戏的框架。然后,熊猫老师说:“你就是这个戏的文学顾问了。”“不!我只读过一部剧本,还没读完!”我说。“不得行。兄弟,你已经是文学顾问了。”

以及那个用他妈妈的账号和我聊微信的学生,又发来了他的新问题,这一次我们聊的是所谓的“偏科”。

一个佛教爱好者

“今天是观音菩萨成道日。”副驾的太座按了手机电源键关闭屏幕抬起头来说:“你闭关回来以后,好像就对佛教没有那么热心了。”

“闭关回来,不是对佛教不热心了,是觉得出世也好,入世也罢,各有各自应该做的的事。出世却挂念入世,入世又放不下出世,都是求不得。求不得就苦。

“我一直想有机会在家闭关,止语,一天一句话都不要说。因为有时候晚上睡前回想一天说过的话,几乎大部分都是可以不说的废话或言不由衷的话。一不小心还说错话。不论是说废话、错话还是言不由衷,我觉得都是妄语。就像前天和昨天,我在朋友圈的一句错话,让我更加坚定远离社交媒体。

“前天,一位大学老师在朋友圈晒了一张ICU的照片,说‘众生皆苦’。我在后面评论——医院总是最忙的地方,有人忙着生,有人忙着死,有人忙得生不如死,有人忙着向死而生。昨天她又发了一张莲花的图片,说父亲西去,我就知道前天那句话说错了。那话本来没什么问题,但说得不是时候。

“居士只五戒,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我现在能够说做到的,也只是不饮酒而已。所以虽然皈依了,但这三十年我其实只算是一个佛教爱好者,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佛教徒,更谈不上虔诚。”我说。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关于郑州的灾难,想说的都不能说,能说的都不想说。又正逢东京奥运会,新闻很快被国家队奥运比赛奖牌刷屏。一边是讳莫如深的灾难和追问,一边是躬逢盛世的欢呼和庆祝,到底哪一个才是世间的真实?还是都是世间的真实?

民国七年(1918)十一月七日早晨,梁济六十岁生日前夕,家中为准备给他祝寿要进行大扫除,他因此到好友彭翼仲家小住几日。临行前与已经做了北京大学哲学教师的儿子梁漱溟闲谈了几句。末了,梁济问他的儿子:“这个世界会好吗?”梁漱溟回答:“我相信世界是一天一天往好里去的。”

“能好就好啊!”梁济说完就离开了家。

三天之后,梁济留下一篇《敬告世人书》,自沉北平城北积水潭。梁济选择自尽的第二天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日,中国突然成为了战胜国,顿时政府与民间普天同庆,媒体要闻漫天飞舞;全民激情畅想未来的振兴,整个国家突然切入了狂欢模式。这时候几乎很少人注意到他的去世。

在这种魔幻现实中,如何理解我们身在何处,我们身上发生了什么?知道自己已是重大事件的参与者和见证者吗?

没弄懂自己正目睹和经历的所有事情,但至少让它们留下来。记下来吧,以后总会再看到,会明白。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我们见证的,是生命。

蝉声满池,日日是好日

早上六点,天亮没多久。打开卧室通往后花园的玻璃门,坐回床上,看着园子里的桔子树、黄瓜、辣椒,还有树下葱葱的十几盆铜钱草,想:如果今天是我这具肉身活着的最后一天,我要去做什么?

认真想了一回,千头万绪,又无从提起,还是决定做好今天应该做的。换了衣服,去叫女儿起床。

“昨天想过一个问题,我敲这些东西是为了什么?是要给谁看?如果我想给谁或更多的人看,满足某种虚荣心,或搭建某种人设,就应该发在朋友圈、微信群里,并希望有更多人来交流互动。可是我现在对发朋友圈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也关闭了博客的评论功能,我其实不想和别人分享什么,甚至有没有人看我都不关心,也不想假装成某种生活。”上班路上,我对坐在副驾的太座说。女儿在后座听喜马拉雅电台里的故事。

“这也是你的一种习惯,更在乎自己的感受。就像很多人写日记,不记录下来就总觉得这一天缺了点什么,就像我每天早上不练瑜伽就浑身不舒服一样吧?!”太座说。

“也是。我们的上一辈和我们自己,都是社会底层的普通人。之所以过得还算闲适,就是不怎么去和别人比,也不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不去比较就不会求不得,就不苦,就能找到自己。可能别人会觉得我这就是‘内卷’和‘躺平’了,但这也是有了比较。就像阅读,如果我想读原版书就要去学英文,那我想看的还有法国、德国、俄国作家的作品,我是不是要去学这么多语言才算不‘内卷’?那我又哪里有时间来阅读呢?跟那些一年也不读一本书的人相比,他们是不是也‘内卷’得厉害?我觉得‘内卷’和‘终身学习者’一样也是一个热门的伪概念。”最后我说:“中国过去的书那么多我都读不过来,二十五史这辈子能读一遍就大满足了。”

这两周的工作,主要是整理图书,建档。上周在小学部,这周在校区在生态公园里的中学部。中午从中学部步行去小学部和女儿一起吃饭,太阳晒得头顶发烫,在路上差点踩到两条蛇,大的一条约一米长,小的那条只有筷子长短,都是通体碧绿,脖子后两侧各三个黄色倒三角形图案,像是菜花蛇。边走边想,小的那条,这么细细的,它吃什么呢?

饭后,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在雨里走回中学部,整个校区就我一个人。操场一角,如麻的雨脚在师生建造的生态池塘水面上,踩出一阵一阵的鸡皮疙瘩。坐在图书馆窗下看雨,树上滴下来的雨也好像染到了叶子的颜色,满眼的都是绿。

午后清凉,蝉声满池,想起松尾芭蕉的俳句——闲寂古池旁,青蛙跳进水中央,扑通一声响。

今日大暑,夏季的最后一个节气。云门垂语云:十五日以前不问汝,十五日以后道将一句来。自代云:日日是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