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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三近斋杂记】一:默坐以守黄中

上午第一、二节课,去小学三、四年级各听了一节语文课,尤其在三年级大有收获。回到中学部,在员工群里反馈:“今天到小西老师的语文课观摩学习,大开眼界,获益良多。

“课堂围绕课程目标,有多媒体教学,有游戏互动,有团队合作,有个人展示,时间把控也很好,真真是师生从游,张弛有道。窃以为,实是一堂无限接近完美的小学诗文课。

“另有一小小建议,如能对诗文略作延伸,(例从“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引出“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留一个“引子”,埋一粒“种子”,日后粒粒珍珠一线串,实在是功德无量。”

夸人要当众,否则不如不夸;责人要单独,否则双方皆辱。

“一阵乌鸦噪晚风,诸生齐逞好喉咙。赵钱孙李周吴郑,天地玄黄宇宙洪。”这首清代学者梁绍壬《两般秋雨盦随笔》中的村学诗,大似我给三年级小学生上文言文课。王稼句在散文集《夜航船上》的《蒙学读本》一篇中说:“这些书本应该孩提时读的,却不曾全部读得,买来也就是为了补补课。步入中年,再读读这些孩子读的书,实在觉得很有意思。”我在为这个学期给小学三至五年级开文言文课作准备时,读过了关于小学国文课一百多年里的新老资料共八种四十余本。算不上精读,也谈不上研究,但确是一本一本,一篇一篇,一页一页读过。百年前的国文课本,其内容确实比现在的教材更为有趣,更贴近生活。“天下学问,惟夜航船中最难对付。”张宗子的《夜航船》,在布衣书局购得浙江古籍出版社二〇二〇年七月繁体竖排版点校本,插于架上,一直都还没来得及读。

这周,把自己的水杯拿进中文教室“三近斋”,又请学生将每日收存作业本的柜子一并推来,这就完成了我的工位转移。我有课时上课,无课时备课,翻闲书,听一曲《牡丹亭》,闲来“默坐以守黄中”,也颇自乐。

今日在三近斋中,读完王稼句散文集《夜航船上》。百花文艺出版社“百花潭文丛”之一种,二零一七年七月版。

求学记

学堂要求主班老师要写学生的“在校观察记录”,每周汇总,并可作定期与家长沟通的基础材料。我将自己班的“观察记录”改为日记,有事说事,无事数语描述,并称之为“求学记”。每周的记录文字大约六千,一年下来,也是近二十万字的一部成长日记。“求学记”除每周汇总到学部负责人处,还同时发送给家长和学生本人。我认为这是对学生的尊重,让他们知道这不是老师在向家长“告黑状”,他们关注老师每天的一举一动,老师也关注他们成长的一点一滴。

调整记录方式,是因为我认为“观察”,就意味着有人在观察,有人在被观察,就像实验室和小白鼠。我不喜欢这样的表述,并且师生在学堂也不是这样的关系。我们在学堂,是互相学习、成长和成就的关系,就如我在中文教室“三近斋”的教学主旨里说的,这应是记录一个人如何成为一个人的过程。在这过程中,我认为不存在固定不变的教育者或被教育者——教师或学生。有时老师是学生,有时学生也会成为老师,而“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一无所知”。

“求学记”的“求”,并非谁有求于某甲,或某甲有求于谁,而是一起求知、求真。“学”是过程,即“学者之路”——激发人自我发展的兴趣、想象力和对未知领域的探知欲,并具备自学、探究、合作、思辨和创造力等能力,成为具有“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终身学习者的学习和成长之路。“记”,共同学习和成长之历程,是以为记。

我必功不唐捐

周二下午,在学堂小学部三至五年级,上了我的第一次小学文言文课。

我准备的教材,一面是竖排繁体,一面是横排简体。第一课选的是商务印书馆版1912年国文教材篇目《人之一生》:人之一生,犹一岁之四时乎。春风和煦,草木萌动,一童子之活泼也。夏雨时行,草木畅茂,一壮年之发达也。秋冬渐寒,草木零落,则由壮而老,由老而衰矣。然冬尽春来,循环不已,人则老者不可复壮,壮者不可复少也。语曰:“时乎时乎不再来。”愿我少年共识之。

在较早前还没有开这个课的打算时、在有开课打算开始准备和这周里,为这门一周一节的课,我读过了关于小学国文课一百多年里的新老资料共八种四十余本。算不上精读,也谈不上研究,但确是一本一本,一篇一篇,一页一页读过。

老教材包括夏丏尊、叶圣陶、蔡元培、胡适等人编的1912年繁体竖排影印商务印书馆版、大东书局版和开明书局版民国教材,“民国教育书系”的《民国老课本》各民国教材版本。

近几年新编的是朱文君编《小学生古文100课》和丁慈矿编《语文太重要:小学文言启蒙》。朱文君和丁慈矿两个版本,各有特点,但文言文启蒙篇目都选自民国教材。我把我选的篇目与两者比较,无太大不同。如果作为小学三年文言文课程篇目规划,我认为丁慈矿版本略优。

所以,学堂的小学文言文课程,在教材篇目的选取上我是有准备,有信心的,最要紧的短板是教学经验。而最要命的是,我一点小学的教学经验都没有(六年级在学堂划归为初中)。这就导致周二的课,就是一个脱口秀演员的大型破梗现场直播。作为已经不惑的人,既然要做,就已经做好了面对失败的准备。大不了屡败屡战又屡战屡败嘛。被吊打了后背,翻个身,再送上肚皮,再来!

教育和教学,我认为是非常专业的事。没有相当的专业技能和职责素养是做不好的。我这又是胆大妄为的无知者无畏。我觉得我这么做的最大意义就是抛砖引玉,拿出一个大概能试一试的框架,期待很快有小学的老师能够来进行这个事,我也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天下没有白费的努力。成功不必在我,而功力必不唐捐(语出自胡适1932年《致毕业生》,原载1932年7月3日《独立评论》第7号)。

他们比我聪明

近几年语文教材调整,陆续将人教版、苏教版、北师大版等多个版本的教材统一为教育部审定的部编版。这个调整,除了从一年级到九年级课文篇目的增减,还将教材中首篇文言文课文从六年级下调到三年级。也就是之前学生到六年级才开始接触文言文,现在三年级就要开始学习。

明天开始的新学期,我会每周给学堂小学部三至五年级各上一节文言文课。这样下来,我要上的课就从三年级一直延伸到高中,九个年级的跨度。还有,这个学期,我又成为了高中的主班老师。

上午十一点半,做完小学文言文学期课程规划和前两周教案,一个人坐在书桌前,想,在学堂三十几位老师里,我学历最低,读书最少,我是不是脑子哪个部分坏掉了当年才读不进书,现在才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胆大妄为?我觉得应该是的。否则为什么学堂里那些读书读到硕士、博士,出国留过学,有经验有能力的老师不做这样的事?因为他们都比我聪明。

明天开学典礼后,我还要在小学部这三个年级的家长会上,对文言文课程的开设和规划做个解释,就补了一个课程开设说明:

幸福学堂三至五年级文言文课程,为学堂中文课程组成之一部分。但因其与白话文和口语表述不同,且书写繁简各异,故亦自成体系。小学文言文课程三年六个学期的教材,由部编和课程自编两部分组成。部编内容为教育部审定教材篇目;自编教材选自民国时期各家国文课本和《论语》《世说新语》《韩非子》《淮南子》《庄子》等传统经典,涵盖道德、自然、地理、历史等学科知识,涉及书信、日记等实用文体。不骛远,注重趣味和常识,着眼于立身、处世及独立自主能力的培养。课文中的生字多少、字句长短、笔画繁简、意义深浅,均依照学年制循序渐进;甚至所述花草景物,也根据就读学期的时间顺序排列,便于让学生随时观察学习。

尺宅《唐人五十家小集》

新学期惯例要提前返岗,所以暑假只有三周。

过去一个学年的两个学期,我负责初中的历史和语文的跨学科融合课程。第一个学期讲了先秦,第二个学期讲了秦汉。新学年即将到来的这第一个学期我要讲隋唐(诗),第二个学期讲宋元(词曲)。

学堂新学期的计划是整个初、高中部,从六年级到高二的历史(中国史和世界史)由我负责,语文同另一位女教师共同完成,并继续两门课程的跨学科教学。对我来说这同一年半前开始准备,现已顺利实施两个学期的以历史为脉络连接语文的学科融合一样,又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喜忧参半。喜是又可以上课、备课的名义买书和学习。认识到自己无限的无知并去面对,这就好像是认识并接受自己的不完美,好好和自己相处,我觉得这事确实是挑战,但没有困难。忧是这么大的年级跨度和学科内容的深度探索,不是一个假期几个星期能够准备的出来的。以我的能力,一个月时间内,需要准备三周时间才能准备好一周的课。

根据学堂的安排,我原计划新学期六、九年级两个毕业班的课程单独设计,七、八年级按照现在进度推进,高中主打文学经典。六年级不跨学科,开趣味历史,语文我主抓整个小学的文言和诗词,另一位老师负责现代文和应试写作训练;七至十二年级,我负责一九一二年元旦(民国)以前三千年的文言、诗词和历史的跨学科主题教学,那位老师同样只是负责最近一百年的现代文和应试写作训练。但是,这个备课量非常大,对知识的储备和融会贯通要求不低,而时间永远都是有限的。截止昨日,我的暑假已过去三分之一,但备课并没有完成三分之一。这一周,只完成了《唐人五十家小集》框架。看来,下学期从小学到高中跨七个年级的文史跨学科课程,只能以这个框架来开展了。

这《唐人五十家小集》中,一至六年级,诗五十七首,是温故;七至九年级,诗、文四十一首(篇),高中诗、文二十六首(篇);在教材篇目外,我自选新增六人,诗八首,是知新。尺宅版《唐人五十家小集》,始于虞世南,止于皮日休,自初唐,经盛唐、中唐至晚唐按世次编列,共选诗、文一百三十一首(篇)。

一学期十八个教学周。新学期第一周作“前情提要”回顾上学期内容,并完成本学期课程开启,讲完隋三十八年。考试和中秋、国庆、元旦等节假日和学堂活动占用三周,这样就还余十四个教学周。二娃预产期在八月底九月初,产假两周,再准备一个两周的课程包给代课的老师。最终十二个教学周讲完“唐人五十家”。现在还剩下的这两周暑假,就来完成这个给代课老师的课程包和十二周的“唐人五十家”至少前六周的教案。

关于尺宅版《唐人五十家小集》,看周勋初《唐诗纵横谈》,《文集》一篇讲清人江标编《唐人五十家小集》,七十二卷,录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初唐四杰”以至中晚唐人诗集(不录盛唐人集)共五十家,除王、杨、卢、骆居首外,余未按世次编列。因所据底本多来自南宋临安府睦亲坊陈道人书籍铺刻本(俗称“书棚本”),故又名《宋本唐人小集》。

早前翻《唐诗三百首》,知道乾隆时人蘅塘退士孙洙在编选时,于明人赵宦光、黄习远对宋人洪迈《唐人万首绝句》整理、删补的明刊本和清康熙年《唐诗别裁》基础上,又对唐诗动了些手脚。后又翻金圣叹选批的唐诗六百首,即《贯华堂选批唐才子诗》和第四才子书《杜诗解》,但可惜前者只是唐诗七律选集,后者只是杜甫一家。

明清人所编唐诗集的不可信,来自对唐诗的改动之胆肥手狠。以现在人人都能脱口而出,国民唐诗普及率最高之一的李白《静夜思》为例,《唐诗三百首》为“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宋蜀刻本《李太白文集》(卷六)本为“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孰优孰劣不论,后世改动的也已不是李白的《静夜思》,人也不知原诗样了。所以后人读唐诗,总是希望得到宋版集子作为依据,这是因为除唐写本外,宋本已是最近原貌。宋本不可得,则求明复宋本或影钞宋本,只为求真。

【尺宅图书馆】九:消失的孩子

抽一张纸巾递过去,低头继续翻上周从书店淘来,出版于四十年前的一本《中外历史年表》,任由他继续哭。除此而外,也不知道还能做点什么。

书桌上放着小莽子的眼镜。一张纸巾对折后包住左边镜框,贴了一条透明胶带粘住。他走进我书房时就戴着这副眼镜。

“你在矫正单眼视力?”

“没有,镜片坏了,只好这样粘住。”

“准备什么时候去配新镜片?这样很不方便吧?”

他摘下眼镜,放到我的书桌上,眼泪就一颗一颗滴下来。“我爸妈不给我配,因为他们觉得我这次期末没考好。但我自己觉得还行。我已经很努力了。”

“他们的期望是什么?对这次考试。”

“班级前五或年级前十。”

“那你实际名次呢?”

“班级前十。”

我对年级前十或班级前五这个名次没有什么直观感受,只是对小莽子父母这对社区便利店店主对儿子名次的应对处理方式感到奇怪。如果因为儿子期末考试没有考到父母想要的名次就不给坏掉的眼镜配上新镜片,那岂不是会更影响学习,更考不好吗?

“这次考试,我各科都有很大进步。地理全班第二,历史班上前五名,语文虽然名次不好分数不高,但我认为进步非常大。之前我的阅读理解几乎拿不到分,这次我拿到了九分,满分。但这些他们都看不到。我想看更多的书,说了很多次他们都不买,只让我看老师规定要看的。”他边说边哭。我抽一张纸巾递过去,低头继续翻上周从书店淘来的旧书。

等他情绪稍为平息,我问能帮到他什么,“我不想回去看到他们了。我想在你这里写作业。”他说。

把桌上堆的书搬开,一人半张桌,我俩斜对着,我看我的书,他写他的作业。

“要留下来尝尝我的炒饭吗?”一个半小时后,他写完作业收拾书包准备离开。

“不了。谢谢。我可以借两本书吗?”

“可是你上次借的有一本还没还。徐皓峰的《刀背藏身》。那本书我也很喜欢。”

“唉!”他叹了一口气,“那本书找不到了。我爷爷放在店里货架上,等我去找就不见了。”

“那你今天回去再找找。下次来还书时,不论有没有找到,都要给我一个回复。如果下次再弄丢书就要你照定价赔了。要看什么书自己找吧。”

这次他借了两本刘慈欣的,《流浪地球》和《三体Ⅲ:死神永生》。“《流浪地球》看过电影,上次考试有道题的阅读材料也是《流浪地球》书里的内容,发现书和电影还是不一样。”他拉开书包,把两本书放到最后一层。

“叔叔,这个假期我还可以来你这里自习吗?”临出门他问。

“当然。欢迎。”

我在想要不要在门外挂一个木牌,上写“尺宅社区图书馆,照常免费开放,并新增暑期自习室。”

这是一个除“馆长”一家外,长期只有一位读者的图书馆。

我的暑假第二天。

一期一字

《后疫情世界可能更好也可能更糟》。我边嚼面包边看着这个标题,觉得所传递的信息确实很有道理,但把这个句式的主体替换为其他,也一样是一句正确的废话,好像讲了很多,其实什么也没讲。例如《碎片化阅读可能更好也可能更糟》《后疫情旅游业可能更好也可能更糟》如此种种不胜枚举。这样的标题怎么会登上报纸头条?我看着早餐用来垫桌面的《参考消息》某日头条黑体大字,想或许这也是纸媒没落的原因之一罢。

一个学期又将结束,暑假即将开始,我得以“偷得浮生半日闲”。

上周完成了初、高中学生的期末评语。我的惯例,期末会为每一位学生选一个字,作为他/她这个学期在我语文和历史课程上的学习状态、所取得成果和不足之处的概括和总结。我称之为“一期一字”,就像日本茶道的“一期一会”。

德川幕府近江彦根藩主,同时也是当时知名茶人的井伊直弼(一八一五——一八六〇)在其所著的《茶汤一会集》的前言中说:“茶事之会,为一期一会,即使同主同客可反复多次举行茶事,也不能再现此时此刻之事。每次茶事之会,实为我一生一度之会。由此,主人要千方百计,尽深情实意,不能有半点疏忽。客人也须以此世不再相逢之情赴会,热心领受主人的每一个细小匠心,以诚相交。此便是:一期一会。”每一日的课程于我,亦力求“尽深情实意”,亦盼同在学堂求学诸君能“领受每一个细小的匠心,以诚相交”,是故期末评语我称之为“一期一字”。

这“一期一字”,亦与日本在每年的年末,用一个汉字来概括一年世相的“今年の漢字”活动相似。这个活动由日本汉字能力检定协会从一九九五年开始主办,为的是让日本国民加深对汉字的关注和理解,加深对日本文化的认知。我的用意也在于此。

李长声在《一字之妙》文中说:“日本人的高中古典教科书上下两册,鉴赏汉诗十余首,多隐逸情趣,陶渊明所占比重相当大,文有《归去来辞》《桃花源记》《五柳先生传》,诗有《饮酒》或《责子》,其余如王维‘独坐幽篁里’,贾岛的‘云深不知处’,李白的‘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并且有明初高启的一首《寻胡隐君》(渡水复渡水,看花还看花。春风江上路,不觉到君家),眼光迥异于中国。”李长声对中日两国教材中古典篇目的误判,应该与他的经历有很大关系。李长声一九四九年生于长春,一九八八年东渡日本,一度专攻日本出版文化史。他在东渡前接受的学校教育和东渡时的教科书选定篇目,距今已三四十年。这几十年里,中国的语文教材大大小小的修改起码不下十次。尤其最近几年,语文、历史教材每年不同的年级都有或多或少的调整。李长声所说的中日对“汉诗”鉴赏的“迥异”,其实现已不存在。在他所列出的日本高中“汉诗”人物和篇目中,除了高启《寻胡隐君》和陶渊明《责子》,王维《竹里馆》,贾岛《寻隐者不遇》,李白《独坐敬亭山》和陶渊明诗文等,早已是国内语文从小学到高中的必读篇目。只是同样的篇目,两国最大的不同或许就在理解和解读上了。一诗一文,一时一世,如何看待、理解和解读,这背后的文化往往注定了一个国家、一个时代的走向和一个人一生的际遇。

对学生有“一期一字”,对自己,我也有一个“郁”字的期末评语。这个“郁”字也是我给一位学生的期末评语,只是对她是肯定,对我是鞭策:待人接物温和亲善则“叙温郁则寒谷成暄”,学业文采郁郁丰盛“郁郁乎文哉!”,必“纷郁郁其远承兮,满内而外扬。”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无知和愚蠢又深不可测

昨天四节课,有三节是连堂新课,事发突然没准备,全靠储备。

三节新课里,有两节是高中的中文课。汪博士因身体不适不能继续。从昨天开始,这个学期高中的中文课又是我来接盘了。之所以是“又”,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第二次。所以一开始上课,学生就叫我“接盘侠”。

昨天晚饭后花园散步,我对太座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在学堂这座山里,各博士、硕士学历的老师们是真老虎,在中学的中文领域我连猴子都不算,只是一粒跳蚤,所以我的全力以赴只为问心无愧。太座除了鼓励我,还提出一个担忧,如果绝大多数人上的是各种公立和私立收费公立教育的学校,女儿一直在幸福学堂上学,未来会不会像她爸爸一样无法融入社会或者为社会所不容?我说:“当绝大多数学校在沿用十九世纪的体制和二十世纪的知识教育二十一世纪的孩子时,我和孩子都去到和绝大多数学校都不一样的幸福学堂,就是想去学习不一样的学习方式。我们都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但可以确定的是,不会是现在这样。”

昨晚九点半在床上看闲书,黎庶昌《丁亥入都纪程》,困得不行就干脆早早睡了。今早和往常同样时间起床竟还是觉得没睡醒。清早洗完衣服,把这周在布衣书局几乎一元一本拍卖得来的十几二十本书看了看大致分了一下,留下想看和可能会看的,另一半准备周一捐给学堂图书馆。

午饭后进城,太座去买菜,我和女儿去逛书店。自二十四书香书店开业以来,我就保持平均每周去一次书店,每次至少买一本书的良好习惯。感谢开书店的这些好人。书店的存在常常提醒我——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自己不知道的,我的所知极其有限,而无知和愚蠢又实在是深不可测。

今天买了一本米奇·阿尔博姆的《来一点信仰》,上海译文出版社二〇一〇年八月一版一印,硬面精装,定价二十八元。因为护封缺失且封面略有污渍和破损,特价四折十一元两角。看过这位作者的《你在天堂里遇见的五个人》,不知道这本《来一点信仰》会不会是一本清鸡汤。

有容忍,才有自由

我常提醒自己,也对学生说过,一件事发生,它就是事情本身,只有当有了分别心,也就是立场不同,一件事才有了好与坏、善与恶。而分别心是这个世界上人人如影随形的。

例如一项工作任务,从社会人的角度和体制人、企业人的角度来看,都会有不同的处理方法,并且都能做出一个孰优孰劣谁对谁错的判断。这就是俗话说的“屁股决定脑袋”,话糙理不糙。能做到没有分别心的,不是圣人就是已成佛。所以,立场,也就是价值观,是不可调和的,只有容忍,才有自由——想起一本买了很久但还没读的书——杂文集《容忍与自由》。据说这本胡适的杂文集文章都不深刻,只是一些常识。可是当下缺的,正是常识。我天天看书,也是寄希望于能找回一点早被抹掉的常识。

我现在每天上课,课前紧张、惶恐到要上两三次厕所——我为自己的才与德与教师这个角色的不匹配而惶恐——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课堂上我和学生很享受,甚至我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知道什么,学生也常常要求再拖五十分钟的堂,把下节课连堂了;课后很后悔——课还是没备好,原本可以更好的。

周三,汪博士生病,我帮她又代了两节高中的中文课,讲了“七国之乱”和“丝线两端的帝国”两个主题。今天下午课间她送我一本《语文教育学概论》,是她所供职大学的教育硕士教材。对我来说,书是最好的礼物。尤其是这本书对我这野生的语文老师来说,就是一把篦子,更是基石,从概念到过程,从目标到方法,都能帮我梳理清楚并完善,但并不意味着我要拆掉自己对这门课程的理解的脚手架。用汪博士的话说就是“了解下教育体制内的学校都在怎么教”。是的,教育体制内与外,怎么教、教什么,还是屁股决定了脑袋。只是这需要时间细细读,慢慢学,缓缓用,而最稀缺的正是时间。

时间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或者说,我需要多少时间?我曾拥有过时间吗?这是我选择成为一名佛教徒所想弄明白的。当我说我是佛教徒时,不是说我比别人更具足智慧,而是我被太多的傲慢包裹,需要用谦卑来体味更浩瀚的世界。

三十年英文初学者而不以为耻

进校时,迎面来的学生对我说:“豆哥生日快乐!”早餐时也有学生专门过来祝我生日快乐。

“嗯?啊!谢谢!”生日?不知道。我从来不记得生日这事,但竟然有学生记得,确实快乐。

办公桌上放了一个袋子,上面贴了一张便利贴,写:“豆哥生日快乐!今年好好学英文,背500个词。”是高中学生夏洛特的字迹。章士钊“二十四岁初习英文字母而不以为耻”,我从十二岁上初一开始学ABC到现在,也算是四十三岁的三十年英文初学者而不以为耻了。

袋子里一个红色的小盒子装了一枚椭圆软陶别章,墨绿底上一朵向日葵,真漂亮。别在每天背的书包上。校徽的旁边。

昨晚枕边书翻完陈子善《拾遗小笺》,海豚出版社二零一四年五月一版一印,布面精装。

书分三编。上编为“海豚书馆·文艺拾遗”系列十三种所写的出版说明,以及与之相关的文章十七篇。新新旧旧陆陆续续,“海豚书馆”六系列我竟有了五十二种,如果二零一五年十二月一版一印编号一零四的《金陵卖书记及其他》是最后一种,那书架上就还缺五十二种,慢看慢凑,看几年凑齐,或者根本就凑不齐。中编八篇傅雷“拾遗”,下编七篇施蛰存“拾遗”,篇幅都不长,也正符了书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