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目录归档:教书记

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与Isaac同行】1:在历史之神面前

在北京路上的省图书馆南馆二楼自习区,找了个空位坐下,从背包里拿出文具袋和一块“砖头”——“企鹅欧洲史”系列第五本,英国人马克·格林格拉斯所著,838页63.3万字的《基督教欧洲的巨变》——开啃。这时距离早上从家出发已经一个半小时。

早上九点的图书馆,来自习的人和来上班的人一样准时。半条街外的也闲书局要在一个小时以后才开始营业,我需要在这里呆40分钟。

九点四十五,经过地铁H口,Isaac从后面追上来,一个寒假没见,他比我高出了半个头,我们边走边聊。i人应该都喜欢这种偶遇的开场,省掉了诸多的不安和尴尬。

到也闲书局,点一壶热茶,我们就在那两张大地图前开始交流。

Isaac生于美国,他计划一两年内去北欧上大学,方向是自己喜欢的历史专业。一个人越早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就越接近自己的天赋,真好。我们的这个交流,目的在于制定出时间表和学习计划,在计划的执行中通过对世界地理和历史的广泛了解,去找到深入学习的切入点。

之所以是交流不是上课,是因为虽然我年纪比Isaac大30岁,但在历史之神面前,30年不过是祂打个响指的时间。我们都对历史心存敬畏

一切从兴趣出发。从他玩的考古探秘游戏里一件曾属于海盗的古董开始,聊到了加勒比海盗和科林·伍达德的《海盗共和国:骷髅旗飘扬、民主之火燃起的海盜黄金年代》;时光倒流,沿着大航海的航线,回到1650年欧洲的“白银时代”——这个历史时期,东半球几乎不想要欧洲生产的任何商品,白银是欧洲商人可以卖到亚洲的少数商品之一。尽管大部分白银不会登陆欧洲海岸。截止这一年,东印度出口了180吨黄金,新世界出口了1.6万吨白银。白银生产中心的控制者们由此获得了巨大的利润,尤其是哈布斯堡王朝治下的西班牙和德川时代的日本。

Isaac的兴趣方向在欧洲史,所以我们放过了日本,从统治西班牙的哈布斯堡王朝与尼德兰共和国的战争,其实是“三十年战争”所包含的相伴出现并且相互联系的三场战争之一,到战争中国家、基督教信仰与个人的关系。

聊到历史中的个体,话题飘到了历史除了宏观史,如正在啃的欧洲史,还有微观史,如史景迁的《王氏之死》、王迪的《袍哥:1940年代川西乡村的暴力与秩序》、《茶馆:成都的公共生活和微观世界,1900-1950》和《街头文化 : 成都公共空间、下层民众与地方政治,1870-1930》,以及黄仁宇《中国大历史》、《万历十五年》那样的大历史观。

这样的交流看似散漫,其实是建立在双方对地理、历史有一定的基础知识之上的,搭建属于个体的网状而非线状的,每一个交点既是起点也是终点的人文架构,以及对未知的探索。我认为在AI时代,这样的交流显得更加重要。

今天还讨论了历史的客观性和主观性。我认为历史不存在客观,也即说历史不存在完全的真相,只有无限接近的真相——例如,我们在世界地图上“指点江山”时,一位书店的顾客过来请我们给他拍几张照片。我接过手机,他在桌旁坐下,拿过我的杯子倒满茶水放在手边,翻开我的《基督教欧洲的巨变》,以地图为背景,作认真阅读样并适时抬头看向镜头。我拍下这位顾客的这个“历史性时刻”,它是主观真相还是客观事实?

今天的i人碰面除了历史,Isaac还有一个目的是要说服我看足球比赛,进而找到主队,成为球迷,并为我挑选了一场有可能在我入睡前结束的比赛。好吧。我上一次看球,还是在2002年韩日世界杯。

Isaac在《圣经》里,是以色列十二支派先祖雅各的父亲以撒,是被神庇佑和引领的人。我这位佛教徒与Isaac同行,共读和学习欧洲史,在我看来这就是传统教育体系在发生转变(说崩塌还为时尚早)的历史性时刻——学习者和家长将不再把“在学校”视为学习的行为承载和结果保证,而是选择独立教师,在独立教师之间走课的个性化学习方式。学习无处不在,八万四千法门,众生各得其门而入。每一个当下,都是历史性时刻。

【2025也闲谈·六】Yes, My Lord!Yes, My Queen!

今年第一期讲谈,延续了去年的主题框架;上周新增了讨论和公共说理的“苏格拉底的广场”,为古诗词学习作铺垫的“绝对诗词”两个环节;这第三次讲谈补上了飞花令。准备了一个学期,辅助主题的各个环节总算是齐活了。

【飞花令】

第一环节是飞花令。春天来了,当然是“春”令。上午诸君多感吃力,下午还好,飞了个五七轮。

这个环节,看起来是对古诗词的背诵,其实是古诗词与生活的关系,也即是理解。

“古人开心了,写诗;难过了,写诗;聚会,写诗;离别,写诗。诗是生活的组成部分。但现在对古诗词的学习,只剩下为了考试的背诵,没有生活了,这不对。”我说。

【苏格拉底的广场】

下午的“苏格拉底的广场”,有学者发起了直击根本的话题:我们为什么要去学校?

有的理由是“妈妈要我去”;有的是大家都去,所以我就去了;有的说这是义务教育。就此我们继续讨论了“义务教育”首先是谁的义务?义务教育的形式是必须、只能、唯一的选择吗?只有一种选择的选择还是选择吗?只有一种标准的考核是合理的吗……话题终于如果命令无法违抗,各位“教育执行者”有没有可能将“枪口抬高一寸”的良知。就这一个环节,我觉得就值得这两小时我们所有人的付出和参与了。

“各位,我们在这里讨论的问题和细节,留在你的心里和这里就好了。走出这道门,请不要对你的同学或老师提起。因为这超出了外面多数人的认知,这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会被多数人将我们视为异类。”其实事实也确实如此。

【绝对诗词】

讲《声律启蒙·东》第二段:沿对革,异对同,白叟对黄童。江风对海雾,牧子对渔翁。颜巷陋,阮途穷,冀北对辽东。池中濯足水,门外打头风。梁帝讲经同泰寺,汉皇置酒未央宫。尘虑萦心,懒抚七弦绿绮;霜华满鬓,羞看百炼青铜。

上午的高小班,飘飘跑过。下午的初中班,从“颜巷陋”讲了《论语》“贤哉回也”一则和“食”的音到韩愈的《马说》;“阮途穷”讲了“竹林七贤”之一阮籍的“穷途末路”;“冀北”和“辽东”则是在地图前讲地理;“池中濯足水”讲《孟子·离娄上》;从“梁帝讲经同泰寺”到皇帝菩萨赎身的四亿钱大约是梁朝多少年的财政总收入,再到“南朝四百八十寺”;“七弦绿绮”讲琴五弦的宫、商、角、徵、羽、和文、武,再到齐桓公的“号钟”、楚庄王的“绕梁”、司马相如的“绿绮”和蔡邕的“焦尾”这四大名琴;最后是“华”通“花”,“看”为什么读kān以及李白的“相看两不厌”。

对对子,高小班的较容易,上联“孙行者”,对下联。初中班的有点难度,下联“朵朵花开淡墨痕”,对上联。这次我是有准备的,但竟然没有学者来问我了,忍住,没说。我的上联是:枝枝叶茂浓荫蔽。我觉得对得真好。

【创意写作】

写作环节,这次强调的是团队合作。

上午和下午的学者们均分为两组,分别从四个故事背景中随机抽取一个作为团队的创作基础。在这个基础上,每人再抽一组关键词,合作完成一个故事。

创作过程和成果,由于太过精彩,不得不另辟一篇专说。不接受催更。

倒是上午的创作结束后,诸学者意犹未尽,欲罢不能,想再来一轮。不是“要我写”,而是“我要写”了,我这个老头心里乐开了花,春天怎么就这么来了?

这是一个好机会。抓住,问:谁能决定要不要再来一轮?

学者们讨论后达成一致通过投票来决定。奇妙或戏剧化的一幕继续上演——双方票数一样。

“怎么办?如果你们想不出办法,那就只能接受我的决定了。”我说。

“等一下!”有学者大喊:“家长!我们可以邀请旁听的家长来参加这个投票吗?”

“这你们得问家长们的意愿,我不能帮任何人做出决定。”我说。

虽然家长们的意愿是希望能够再来一轮,因为创作成果实在是太精彩了,但还是没能改变投票的结果。最后,希望再来一轮的学者们主动做出了让步,“好吧,毛豆你把另外的故事背景和关键词发给我们的家长,我们回去自己合作完成。”

Yes, my lord!Yes, my queen!

就这一个环节,也值回这两小时了。每一次讲谈,内容我都有设计,但不对过程完全把控,顺其自然,会观赏到更美妙的景色。对我来说,重要的不是内容和计划推进的进度,而是学者们的节奏,他们才是讲谈的主人,我只是和他们一起走向知识的陪伴者

【讲谈主题】

上、下午的学者,年龄不同、程度不同,所以主题推进的进度也不同。

上午的学者,《史记·周本纪》节选,一人一句,先读再解。

“毛豆,我不会这个。”

“不怕。蒙一个。你觉得是什么就说出来。”

“好吧,那我试试。”

结果,四五年级的学者讲《史记》,竟然八九不离十。

“各位,《史记》哦,高三选读的内容哦,其实也不难吧!”及时又再jiu一管鸡血。上午,主题六“封邦建国:希伯来王国黄金时代、腓尼基人与人类文明以及《吕刑》”还留了一点尾巴。

下午,《史记·周本纪》节选也是老规矩,一人一句。可能是初中的学者们在学校里面怕犯错,被标准束缚得久了,反而不及上午的学者大胆,摸摸索索完成了这个主题。每次都鼓励各位,大胆些,再大胆些,大不了犯错而已嘛,又不会怎样。

一天的讲谈结束,充实快乐。离店购书一本,[英]简妮·布朗《终须一别:与死亡的20次照面》,四川文艺出版社2021年9月1版1印。“毛豆老师是要买这本书送人?”

不,是自己看。我说。

你现在看这个书啊?会不会有点早?

不早。我说,越早把死想明白,就越能把生活自得

【知途·阅读写作课】1:每多读一本书,就多体验一种人生

新一年的新学期,知途阅读写作课开始共读新书。

上个学期,四五年级混龄班读了纽伯瑞儿童文学获奖作品,E.B.怀特三部曲的《吹小号的天鹅》,这个学期将读完三部曲的另两部:《精灵鼠小弟》和《夏洛的网》。

今天我们从《精灵鼠小弟》开始。由于诸位刚拿到书,还没有预习,所以第一部分是先阅读前两章,读后除了写作手法的学习,还要基于文本提出问题,回答者除了要说出自己的观点,还要从书中找到文本证据作为支撑。

这训练的不只是阅读、理解和表达能力,还是更高阶的问题的提出和观点的陈述。经过上学期的学习和训练,诸位在这个环节都有很大进步。如我问赫君“你作为文本证据的这段关于斯图尔特的文字,采用的是什么写作手法?”赫君说是人物的外貌描写。“这个问题不管是谁都能回答得出来吧?!”旁边的彦君说。

“不管是谁都能回答得出来吗?”我问。

“不!例如什么什么样的人就不可能知道。”桀君说。就此我们展开讨论。讨论不是抬杠,而是怎样尽可能从高一个维度、更全面的看问题,从而避免掉入“二极管思维”的极端表述中

AI时代,如果只是试图去寻找和回答出“标准答案”,这样的学习将毫无意义,因为这是AI所擅长的,人在这个领域不可能超越AI。

人文课程最重要的,是通过独立思考、批判性思维、提出创新性问题以及口头和书面表达的训练——语言和文字只是思想的载体——承载和延续几千年人类文明,从而使一个生物意义上的人成为一个能感知花鸟虫鱼、日升月落、茶香诗书各种美好的,知道如何生活的人。每多读一本书,就多体验一种人生

角色扮演,我们一起扮演书中的人物,用不同的声调、语气、语速去表现不同人物在不同语境下的人物性格和特点。这对于文学作品和日常生活的观察、理解非常重要——一个人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会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这就如同一句话,标点符号的不同位置所传递出的不同故事,不同的人面临同一件事会有不同的反应和应对。人人生而不同。

这个学期新增了“飞花令”的环节,目的在于将诸君所学的古诗词能在生活中得以应用,而不是停留在词汇贫乏的日常口头表达。

3月的飞花令是“春”字令,即用古诗词来描绘春天。

诸君说这是第一次玩飞花令,扎耳挠腮、绞尽脑汁,也只是勉强进行了两轮。“我们学的那些古诗都到哪里去了?怎么大脑一片空白?”这是一个好问题。如果不去用,背再多的古诗词也都没有一句是自己的,也都与生活无关。

今天的创意写作,三个题,诸君随机抽取,在20分钟内完成创作。

消失的书页
昨天下午,我在电话手表里听到一个新故事,故事的情节与我的生活惊人相似。这个故事每天更新一集,为了能把控住生活,不被故事所左右,我不得不进入故事中,开始续写未完结更是未开始的未来……

时间的借阅者
我在读上次老妈从网上买回去那本书时发现,书中的故事竟然预言了我一周的生活,并且这本书似乎拥有操控时间的能力。我不知道翻开下一页后会发生什么,但我讨厌一切都被注定和安排,于是决定改写这个故事。在这个新故事里,新一周我将会遇到……

书中的求救信
昨晚睡前,我翻开枕边那本新书,发现书页中夹着一封求救信。奇怪的是,信的落款日期就是我买下这本书那天,信的内容指向一个多年前失踪的男孩。今早我走进这里时,决定揭开这个尘封的秘密……

“这是要写什么故事?”他们问。

“你读出来是什么故事,它就是什么故事。你就按照自己的理解,去创作自己的新故事吧。”我说。

这个学期还有一个新变化就是课后作业要求更具体:

一、阅读E.B.怀特《精灵鼠小弟》第三、四章(P.14—P.23),将不认识的字查到读音和字义后在本子上抄写三遍。

二、准备至少一个基于《精灵鼠小弟》前两章内容的问题写在本子上,在下次课上与同学讨论。问题应是具有思考性的、非唯一“标准答案”的“为什么”的问题,而不是直接来自于文本的“是什么”的问题(如:一个人类家庭的第二个儿子,只有一只小老鼠那么大,这个“老鼠孩子”的家人们为什么没有为此感到悲伤?)。

三、斯图尔特帮助利特尔太太取回了戒指,被认为是勇敢的行为。请与家人讨论“什么是勇敢”,然后将对话和结论在本子上写下来,于下次课交给老师。

生活即是学习。AI时代的学习,知识将只是基础,人与人最大的不同不是掌握知识的多寡,而是基于知识之上的理解和认知

【2025也闲谈·五】通识教育,是不确定的科学还是可能性的艺术

从去年开课前到上周,半年时间里我和局座秋蚂蚱大人几乎每个月都会讨论和复盘一次,也是在问自己:每周与各位学者见面的这两个小时,我们能提供什么价值,能帮助他们解决什么问题。

提分?不愿也不屑,因为我们都不认可当下唯分数论,把一个活生生的人,以成为行尸走肉工具人为目标的所谓教育。要提分,出门左转,大街上随便找一家教培机构都能做得比我们好。

巩固知识点?我在讲谈时多次给学者们说过,“知识点”是个伪概念,这个概念的存在前提是考试——要考的都是知识点,不考的都不是。可在现实生活中,你遇到问题时,是不会弹出一个对话框让你从以下几个选项中选出正确一项的。知识无处不在,生活就是学习。AI时代了,更是如此。

爱上阅读和写作?虽然是在书店里讲谈,但历史上的大文豪,他们的子女后代又有几人延续了家族的文脉?以色列人均年阅读量超过50本书,中国人均年阅读量连5本都不到,各位学者凭什么每周和我们两位年龄加起来超过100岁的老头对谈两小时后,回家就爱上阅读和写作了呢?

当下的教育,采用的仍然是工业流水线的思维,简单粗暴的试图用一种方法、一个标准、一次考试去解决所有人的所有问题。这就导致家长希望学校和培训机构提供的是确定性,是直观的改变,是分数的提升,从而确保孩子能去到更好的学校,未来才有可能拥有一份稳定的好工作,享受好的生活、好的未来,成为更“好”的自己。这一切都要确定,一步都不能走错,否则就好像要遭受灭顶之灾。

人生充满了无限可能,怎么可能在刚开始就将一切确定?那样的人生和囚徒有什么不同?并且什么才是更“好”的自己和“好”的生活?谁能评判?自己,还是他人?

讨论下来,我们的讲谈,提供的有且只有不确定性——

我对教育的理解,和威廉·奥斯勒对医学的理解和表述很相似,即两者都是什么都不确定的科学,什么都有可能的艺术。

绝大多数人的人生,不是为了宏大叙事而来,更不是为了成为被他人判定为“有用的人”而活,而是通过学习,成为和成就独特的自我。这就是不确定的艺术

生活本身就是目的。学习是为了生活而学习,不是为了知识或分数。

读书认字,听风看雨,观心闻香,花鸟虫鱼,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都是生活之必须。讲谈要做和能做的,就是帮助各位学者去建立属于自己的尽可能广博的知识基础、尽可能深刻的人文理解、批判性思维和创新能力;不被时代的洪流所裹挟,不随波逐流高高被抛向波峰,不在波谷被摔得粉碎,在夕阳秋河中,过自己的生活。然而这话说出来,显得那么苍白又无力。

想起上午讲谈结束,一位每期都来旁听的家长与我交流,她说这样发散的方式看起来并没有一个系统,如何能帮助学者们去面对未来,在AI时代如何做出取舍判断?

我说每个人都希望得到一个能帮自己完全解决问题的“系统”,但这样的“系统”其实不存在。讲谈尝试让各位参与者通过这个过程,去探求和建立自己的系统。人人生而不同,你有你的系统,我有我的系统,认知世界的系统、认知自己的系统、处理问题的系统……如此种种,人才成其为一个“人”。这种探求是要向内,去和自己对话,看着自己问:你是谁?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这个课非常挑家长,也更挑学生。很多家长并不认可,就算家长认可,小孩子也不一定能明白每个星期来这里两个小时的价值和意义。”

我说:“凡事都是缘分。欲来不迎,欲往不送。”

正在想要不要把这个探讨的内容敲下来,就看到这位家长在公众号《【2025也闲谈·四】人与人最大的不同是什么》篇末的留言,于是有了这更的新番——

在面对一门学问的时候,我总是有一种执念和妄想,想要“系统”性的学习这一门学科。我觉得这并没有什么问题,甚至觉得治学本该如此。那天的讲谈结束后和毛豆老师聊了三十多分钟,突然觉得对“系统学习”有了一些别的想法。

首先“系统”是不可能的——知识无穷尽且一直在变化发展,想要每个学科都系统学习是一种妄想!

其次“系统”也是没有必要的——每个人的成长环境不同,属于他自己的知识体系也不尽相同,你想从外部去构建一个人的系统是一种傲慢!

最后我在想,想要“系统”其实源自于我们的一种路径依赖,你为什么想要“系统”呢?其实在你想要“系统”的时候,似乎是以知识本身为中心了,他带给你的是一种虚假的心理上的满足和安全感,这种满足和安全感也许最开始是基于我们对“考试拿高分”的一种需要。

这样的“系统”更像是一种人为设计的陷阱,不管这个系统多么复杂和高级都是一种自以为是的体现。
或许我们应该要追求的是另外一种系统,以个人为中心,由自己去组织和打造的系统!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每个人本身都是一个系统,独一无二的!

这留言让我想起禅宗一个公案:德山宣鉴被卖点心的老太太问,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请问大师你要买的点心是点的哪个心?2045奇点年后,这则公案里的两个人物,或许一位还是人类的修行者,而另一位就极有可能是AI机器人了。就像韩国电影《人类灭亡报告书》的第二个故事《天工开物》,清洁工机器人RU-4在寺院服务一段时间后,竟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识,它了悟空性,超然解脱……

【2025也闲谈·四】人与人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上午和下午,高小班和初中班,各八个故事,一人一个,随机抽取或发放,五分钟的创作时间。

“毛豆,你这个是什么故事啊?”

“你读出来是什么,它就是什么。”

“毛豆,我可不可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对不起,不要说出来,写下来。那是你的故事,不是我的故事,你想它怎样就怎样。”

“毛豆,我看不懂。”

“那就多看两遍,如果还是看不懂,就看懂多少写多少。”

计时沙漏里,最后一粒细沙滑落,都停笔。一位一位随机在大屏幕前读出自己拿到的内容和创作出来的故事。

有的在原故事基础上,放飞想象,再创作出了就像《盗梦空间》一样层层深入环环相扣的开放式结局;有的续写,将故事完成闭环;有的“我没想清楚,所以还没动笔”。都诚实、坦荡,真实表达。

“各位有没有觉得,这次的写作内容与上周的有没有什么不同?”我问。

有的说更有趣了,有的说我终于读懂了,一致好评。

“这次给到各位的写作内容,是我和‘他人’联合创作的,其实我也不太确认是不是可以把这个合作伙伴称为‘人’。”我说。

“是谁?这么厉害!”

“AI。”

“啊——”

“在AI的帮助下,我用了相同的时间,创作出了更精彩的故事。我给出关键词,它生成了一个故事梗概,在此基础上我用自己的阅历和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完成了最后的部分,使这些故事成为了我的故事。

“以《五又六分之四个书架》这个故事为例,AI只提供了三分之一的内容,从这个故事名各位就可以看出是致敬哪部作品的?”

“《哈利·波特》系列”。

“斯蒂芬·金的《末日逼近》和托马斯·品钦的《万有引力之虹》呢?”

“不知道。”

“不知道一点问题都没有,因为这是我的阅读、观影和人生阅历的独特积累,每个人都有这样不同的人生经历,所以这才是我的故事。再例如《平行世界借书卡》这个故事里出现的安德伍德5号打字机,这是二战时期使用的打字机,这也是我的阅读和影像记忆。正是这些独特构成了我们每一个独特的个体。”

去年我不让各位学者借助AI来完成课题,不是对AI有抗拒,而是希望诸君能先建立自己的基础,至少得知道起点在哪里。

我对其它学校的老师对AI的态度感到好奇,于是问各位学者,学校老师有没有要求或允许他们在AI的帮助下完成作业,得到的也几乎全是否定的答复。原因有担心会形成对AI的依赖而放弃了思考,有的老师甚至担心所有学生借助AI完成的作文都是一样的。很显然,这位老师太不了解AI了,不同的人就算是用相同的关键词,但因为不同的使用和思维习惯,甚至关键词的先后顺序不同,也绝对不可能生成同样的内容。这样的老师们如果不学习,我想,AI对他们来说,只会是一个能够更快完成检查学生提供的是不是标准答案的“得力助手”。人与人最大的不同,不是外貌,不是社会身份,不是财富的多寡,而是认知

再先进的科技,它能有多大的作用,是受使用者的认知来决定的。我对任何职业或身份都没有歧视,只是做个假设,当一位农夫得到一个AI机器人时,你们觉得他会用它来做什么?”我问各位学者。

最终,讨论出了四种可能——

农夫用这个AI机器人去种地,种更多的地;

农夫只是把这个AI机器人作为一个聊天的对象;

农夫卖掉这个AI机器人,去买了一台机器来种地;

农夫不知道怎么使用这个AI机器人,于是把它丢在角落里吃灰。

现在的学习,已经不是一位被称作老师的人在单方面输出知识,被称作学生的群体在单方面的接受输入,那是机器。作为一个人,将是提出问题,AI用全人类的知识来回答和提供解决问题的基础方案,人再在这个基础上进行优化。提出问题更加重要,这也是为什么讲谈的第一个环节,就是鼓励各位学者提出问题的“苏格拉底的广场”。否则,老师、学生和那个农夫有什么不同?

局座秋蚂蚱一向对AI保持警惕,他坚持还是要谨慎且有限的使用AI,毕竟“在考试时你们也还是得依靠自己而不是AI”。我们常常有不同的看法。一向如此,这也是独立思考,作为一个人的独立性的体现。

我要求各位学者回去以后,与AI合作完成拿到的这个故事,并且以后讲谈所有的课题都可以与AI合作,和它做朋友。原因很简单,在AI面前,从知识的角度来说,我们都是文盲。在它的帮助下,我们能够突破自己在写作和认知上的瓶颈和天花板,它会把我们送到更高的高度。而对AI的依赖大可不必担心,因为从汽车出现到现在这么多年过,人类也没有说不会走路了,相反更多的人借助汽车去到了更远的远方——局座认为我这个类比极不妥当,我倒是觉得巴适得很。

这次讲谈的八个奇幻写作题是——

消失的书页
我在也闲书局的旧书区,淘到半本书页已发黄的旧小说,随手翻看发现,书中的情节与我的生活惊人相似。为了找到缺失的书页里我发生在过去的未来,我不得不进入书中的世界,开始续写未完结更是未开始的未来……

时间的借阅者
我在阅读上次从也闲书局买回去那本书时发现,书中的故事竟然预言了我一周的生活,并且这本书似乎拥有操控时间的能力。我不知道翻开下一页后会发生什么,但我讨厌一切都被注定和安排,于是决定改写这个故事。在这个新故事里,新一周我将会遇到……

书中的求救信
昨晚睡前,我翻开枕边那本上周六在也闲书局买的,十年前出版的二手书,发现书页中夹着一封求救信。奇怪的是,信的落款日期就是我买下这本书那天,信的内容指向一个多年前失踪的男孩。今早我走进这里时,决定揭开这个尘封的秘密……

迷宫中的斯芬克斯
今早我走进也闲书局大门,发现书架自动扩展成一个巨大的迷宫,将我困在其中,书中的角色们在迷宫中游荡。我努力了三个小时仍然找不到出口,直到遇到斯芬克斯并回答了他三个问题才回到这里,发现时间不过才过去了3分钟。我猜,迷宫的秘密可能就是斯芬克斯的那三个问题。我仔细回想起那三个问题和我的回答是……

书灵的契约
上周的讲谈结束,我在哲学书区挑选新一周要读的书时,遇到了一位带着棒球帽和骑行面罩,自称“书灵”的神秘人。她似乎知道我正为学校老师布置的写作作业所困扰,承诺帮我写出能拿全年级第一的作文,但条件是必须用我最重要的记忆作为交换。那篇作文昨天已经交给老师,能不能拿年级第一下周就知道了。今早起来,我发现记忆正逐渐消失,而要命的是我想不起消失的是什么,我开始怀疑这场交易到底值不值……

五又六分之四个书架
我发现,每次走到五又六分之四个书架时,都会有至少一本书会从书架上掉下来,落到我的脚边。这些书有斯蒂芬·金的《末日逼近》、托马斯·品钦的《万有引力之虹》,还有T.S.艾略特的《诗歌选集》、简·奥斯丁的《爱玛》、艾勃特的《平面国》、博尔赫斯的《迷宫》……看起来这些书之间毫无关联,但又似乎隐约有某种联系,似乎是什么力量或谁在向我传递某种信息。为了破解这个谜,我决定……

波斯猫
早上路过某一个书架时,突然跳出一只猫挡住了我的去路。我知道,并且大家都知道,也闲书局没有黑猫。那这只猫是从哪里来的呢?好奇的我跟着它转到了书架深处,发现它钻到了那本厚厚的《波斯神话集》后面。我踮着脚从书架上小心取下这本书,捧着刚一翻开,那只黑猫竟然出现在书页里,它说将引导我找到命中注定的书,代价是我必须朗读书中的任意段落作为猫粮。好吧,这似乎很容易完成,我随随便便读了两段敷衍了事,但书架上传来集体低吼,就像一群猛兽发出的威胁。我不得不认真读出了书中这个故事……

平行世界借书卡
约瑟芬·铁伊的《时间的女儿》,推理小说区第三个书架从上向下数第三层左边第五本,我清楚记得看到这本书时它的位置。因为今早我把它从书架里抽出来,撕开塑封,随手一翻时,从书里掉出来一张借书卡。卡上借书者是我的名字,但借阅时间竟然是1960年,卡上墨迹看上去很像是用安德伍德5号打字机刚敲上去的,不但清晰,还有淡淡油墨味。我翻到版权页,确认这是新星出版社2024年4月版新书,我……

旁听的家长会对讲谈有什么样的看法?春雨透纸窗,孔隙现沧海(正冈子规俳句:春雨や 障子の穴に 海見えて),敬请期待明日新番。